綏安伯府有些熱鬧,蓋因遂安伯世子今日要娶新婦,故而目光所及之地盡是灼灼耀目的紅色之物。
僕從皆是忙忙碌碌,臉上也都是喜氣洋洋,便也無暇顧及這還不足人膝蓋高的小毛頭。
姜萱鼓著一張白淨的小臉,一邊的髮髻耷拉著,一條紅綢帶只圈了半邊,好好的丫髻倒成了鳥窩。
她曉得今日所有人都很忙,連她伺候她梳妝的婢女都要跟著一起張羅,於是著急起來才給她梳了個歪斜的髻。
有僕從捧著布匹打她面前經過,險些將她撞到一邊,將要發怒,再看到她的容顏,忙揚起笑臉:“小娘子便去旁出頑吧,今日人多,免得再衝撞了。”說罷,自顧自離去,也不理她如何。
倒是那僕從身邊一個吊梢眼的,輕嗤了聲:“你與她說什麼,不過個兩三歲的娃娃,哪裡知曉今日是什麼重要日子。”
“唉,只是瞧著可憐罷。親孃去了才不過一月,親爹便張羅著娶新婦,娶的還是親孃的庶出妹妹。這有了後孃的娃娃啊,日子苦的還在後頭呢。”
兩人一邊議論著,一邊就出了門去,未曾注意身後一雙清亮黝黑的眸子至始至終不曾挪開片刻。
姜萱看著自己幼小的雙手,稚嫩無力。
他人總說她是個奶娃娃,哪裡知曉大人的事,可她卻知道自己不一般。她彷彿生來便知,如何是對,如何是錯。便是口不能言,心裡已有了章程。
阿孃叫她莫要對他人講,嘴裡總叨唸著什麼‘慧極必傷’,姜萱不太在意,只覺得當她的奶娃娃也好。
他們笑她不懂,其實哪一件事她又看不清楚?
阿孃雖不喜家中姊妹,對莘姨母倒是有幾分好臉色。私下裡與人閒談,也說莘姨母身世悽苦。生母本不是樂意入府,卻偏偏有了她。訂了親的夫婿,在婚禮前夜竟出了意外。好好的婚事成了喪事,還不依不饒,要將莘姨母拉去與亡者拜堂。
有了這一檔子事兒,莘姨母的婚事便耽擱下來。對方鬧了許多年,哪裡有人肯來蕭家提親。即便阿孃有了她,她也通曉事了,莘姨母還是未嫁人。
莘姨母待在家中總要看人臉色,便喜歡來綏安伯府,尤其喜愛她。
去年冬日阿孃在荷塘旁摔了一跤,大半天才有人發覺,人都凍的發紫了。後來吃了些湯藥,可到底坐了病根兒,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從前。
半年前,阿孃有了身孕,常常不得好眠,便躲來松濤苑求個清靜。莘姨母就來的頻繁了,一邊照料阿孃,一邊又照顧她,後來偶爾還會在府中過夜。
有日夜晚,她被鼓脹的尿意憋醒,暗罵不該貪那玫瑰飲子,掙扎著要爬起來去找恭桶,忽聽外間有說話聲。
阿孃自有孕後,精神大為不濟,唯恐她鬧騰,故而夜裡姜萱都是睡在原先的院落,就住在阿孃和阿爹屋子裡的小隔間。
擔心下人們照顧不周,莘姨母偶爾會陪伴她。
姜萱挪到屏風旁,軟底的鞋子踏在地毯上不曾激起半分響聲。
於是,她便看見外間她一貫喜愛的臥榻上有兩條交纏的白蛇。披帛與袍衫交疊,影子似鬼魅纏繞,她站在原地,黝黑的眸一瞬不瞬的盯著看。
再後來阿孃小產引發大出血便亡故了,又一月阿爹聘了莘姨母做新婦。對外只說她年紀還小,需要人來照料,選個不熟識的人做後孃難免對她不好,倒不如選個親近的。
於是,她有了後孃,阿孃的親妹妹便成了她的繼母。
姜萱摳著荷包上的流蘇,扯掉了一根又一根。
“哎喲我的小祖宗喲,這到處都亂哄哄的,可讓奴一陣好找。”
姜萱凝著乳嬤嬤許氏,張開手臂作勢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