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司危所猜測的,邱蓮起先並不知道祟氣的存在。她道:“直到這次環兒莫名其妙受傷,我追問他原因,他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都是我親手所為,只不過因為受祟氣所累,所以在清醒過後,並不記得都發生過哪些事。”
邱環在年幼時,曾無意中看見了母親往姐姐體內種下祟氣的全過程,他當時膽小,又被長輩連哄騙帶威脅,也就沒敢聲張。這麼多年過去,看著姐姐似是身體無恙,便也慢慢安下心來,甚至覺得祟氣或許已經主動消失了。
但其實所謂“無恙”,僅僅是因為有邱夫人按時在邱蓮的飯菜內混入丹藥,暫時壓制住了祟氣。後來雪海山莊出事,邱家也跟著風聲鶴唳,邱夫人忙於家中事務,不小心忘了丹藥的事,結果祟氣很快就發作了一次。
邱蓮道:“就是在赴宴的前一日,那一晚,我失去理智,在打傷環兒之後,就昏了過去。他不敢同我說,準備抽空去找他的母親商議,誰知第二天就被瞻明仙主關進了結界。”
鳳懷月道:“在他離開結界之後,又被你傷了一次?”
“是。”邱蓮點頭,“他不願讓自己的母親再多擔一項罪責,所以決定依舊不向旁人求助,只由自己動手,替我除掉祟氣。”
此舉說不上無私,也說不上自私。因為自己動手除祟氣,邱蓮受的苦楚雖然更多,但邱環自己也有被祟氣吞噬的風險。邱蓮道:“他並不知道是我出賣了邱家,因此並不敢向仙督府提出更多要求……不過或許他也知道。”
畢竟邱環只是弱,並不是蠢。按照原計劃,邱蓮是準備在這個弟弟初出結界,還未甦醒之前,就帶著他遠走高飛的,到時候只推說是逃了出去。誰料邱環卻冷不丁開始吐血,一時片刻走不掉,邱蓮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為何邱府上下皆入獄,只有自己與他能住在客房。
鳳懷月道:“這倒不難,只告訴他邱府的倒臺與你無關,你僅僅是在邱府倒臺之後,為了能護住他,所以供出了一些不輕不重的內幕,如此,他應當也不至於怪你。”
“怪與不怪,往後都只有我同他相依為命了。”邱蓮握著被子,出神道,“我會盡快帶他離開這裡。”
鳳懷月見她神情疲憊,便也沒有多做打擾。離開小院後,天色尚早,原本準備去找司危,又及時想起兩人仍在吵架中,於是剎住腳步,調轉方向,翩然去了仙督府。
彭循與宋問此時都在那兒,正忙著處理鬼船上的乘客。彭循抬腳一踹:“這活歸你。”宋問莫名其妙:“這活怎麼就歸我了?”
彭循伸手一指,鳳懷月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就見滿屋子體態婀娜的妙齡少女,確實像是宋問該乾的活。
宋問卻依舊拒絕,自願前往陰海都的美貌少女,估計十個有八個都能講出一段悲慘往事。而他此生見不得的就是美人受苦,兒時那陣剛學會記事,機緣巧合在街頭巷尾聽到鳳懷月殞命枯骨城的故事,簡直悲痛欲絕,回家之後茶飯不思,哭了差不多能有三天三夜。
鳳懷月:“……”
彭循對這有病往事也甘拜下風,為了避免情聖再度嚎啕,只好替他承接了這個活。
宋問伸長脖子往門口看:“鳳公子怎麼獨自來仙督府了,瞻明仙主呢?”
問這話的倘若是餘回,那鳳懷月能立刻滔滔不絕歷數司危八十條罪狀,中間不帶絲毫停頓,但現在換成了大外甥,為了避免對方還對自己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詭異幻想,鳳懷月決定委屈一下,暫且裝一裝愛瞻明仙主如狂,遂雲淡風輕答曰:“哦,我是要去看看昨日訂的手套,順便再催他們快些做好。”
甚是情意綿綿。
宋問一聽,果然嘆氣,看起來又要當場失戀,仰天吟詩三百首。鳳懷月及時制止,轉移話題,將邱家姐弟的事情於他說了一遍,又問:“你上回說的那個什麼村,情況如何了,可方便安置這二人?”
“方便。”宋問道,“若他二人願意,隨時能啟程。對了,還有一件事,此番邱蓮有功,本能獲取一大筆賞錢,但她自願放棄大半,只為能替歐珏換一條相對輕鬆點的生路。”
少男少女間的情愫,不管愛與不愛,都是一樣又純情又傷感,幾句話就能記一輩子。鳳懷月稍稍嘆了一聲,想著閒來無事,便又繞到監牢遠遠替邱蓮看了眼歐珏,而在歐珏隔壁關著的婦人,恰好就是邱蓮的繼母。
宋問道:“她做的惡事當真不少,近三年來一車接一車地往雪海山莊運送少女,單憑這個,便是任誰求情都沒用。有功勞的是邱姑娘,仙督府只消將她安排好便是,至於那個只知道掛在自己姐姐身上的弟弟,還沒資格來同我們談條件。”
鳳懷月看了一眼婦人,見她生得細眉細眼,樣貌極為清湯寡水,誰能想到心性竟那般惡毒,生生往繼女身上引祟氣,還一引就是這麼多年。恰好,此時邱夫人也抬起了頭,緩緩看向這邊,四目相接,對方忽莞爾一笑,笑得唇紅齒白,說不上到底是不是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