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大菜是塔曼頭,也就是阿爾法人的寵物,那種長相介乎於地球上大猩猩和人之間的動物的腦袋。起初,侍者一手拿著錘子,另一隻手牽著一隻剃了光頭、齜牙咧嘴、滿臉恐懼的雄性塔曼走了進來,我不知道侍者要做什麼,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讓塔曼鑽進餐桌下面,然後開啟桌子中間的一塊圓形翻板,露出一個圓洞,正好卡住塔曼的腦袋。這時,另一個侍者搬進一個金屬架,鑽到桌子下,折騰了一陣子,我似乎聽到那人與塔曼在桌下博鬥的聲音和塔曼的吱吱叫聲。那人鑽出來後,就說:“好啦,女士們先生們請用吧”。只見先前那個侍者舉起錘子,照著塔曼的腦瓜頂使勁一敲,“嘭!”的一聲,我聽到那隻塔曼發出一聲哀號,接著就沒有任何動靜了。侍者用小鋸和鉗子開啟塔曼的頭骨,又用刀割了幾下,然後把盛在一個盤子裡的佐料倒入其中,又攪拌了一陣,然後將塔曼的豆腐般的腦漿,連同血和佐料,盛到一個大碗中。他端起這碗放在孔洞上,就把孔洞蓋住了。那碗中的塔曼腦漿,冒著熱氣。我想那隻塔曼此時已經一命嗚呼了。
在進行這場殘酷殺戮的時候,巴姆蒂蘿小姐垂下眼睛;除她之外,似乎沒有一個人害怕的,就連那些女士也都神態坦然。當工商大臣斯溫德勒非常有禮貌地舀了一勺塔曼腦漿倒入我的盤子裡,請我優先品嚐時,我由於恐懼和厭惡而跳了起來,隨後就覺得頭暈噁心。我自幼就有這種毛病,見不得殺戮的場面,聞不得血腥味。巴姆蒂蘿小姐看到我這樣,就立刻起身把我扶出圓屋,讓我在露天平臺的一隻石凳上坐下;我因為支援不住,又不願躺下而有失身份,就閉著眼睛靠在巴姆蒂蘿小姐的胸前。這時,我聽到圓屋中傳出一陣鬨笑。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感覺好一點了。我抬起頭,看到巴姆蒂蘿小姐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中閃耀的溫柔與關切。此時,國王和王后也站在一邊,我聽見國王說:“看來阿卡利利很不適應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又聽見王后說:“這真是個善良又膽怯的孩子。”接著,我感覺到王后用手輕輕撫摸我的頭。
“巴姆蒂蘿,”我聽見國王對他侄女兒說道,“我年紀大了不勝酒力,得早點回去。你和這位地球朋友陪陪客人吧。”
“是,叔叔。”巴姆蒂蘿小姐答應道。我聽到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知道國王夫婦已經走了,於是問巴姆蒂蘿小姐,侍者是否已經把那塔曼的屍首拖走並且把塔曼腦收拾乾淨。巴姆蒂蘿小姐微笑著點了點頭。
“阿爾法人,為什麼要吃這種東西呢?”我問。
“我的同胞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相信,塔曼的腦中有一種物質可以使人更聰明、更年輕、睡得更好;據說這種東西對中老年人特別有好處。”
“難道阿爾法人不能人工合成這種物質麼?”
“主要成分已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來了。”
“那麼阿爾法人為什麼不憑藉自己的高科技去生產它,非要這麼殘忍地殺死一隻塔曼呢? ”
“因為人們相信,天然的總要比人工合成的更有效。” 巴姆蒂蘿小姐說,“不過,我們現在還是不討論這個問題吧。阿卡利利,你幾乎什麼都沒吃,看來阿爾法上層社會這些山珍海味,你很不習慣。現在,我們要回到餐桌旁,那兒已上了一些普通的飯食,你可以隨便吃一些。我已答應叔叔陪伴客人的。”
當我們回去時,餐桌上已擺了新的食品,大部分是各種蔬菜和魚肉之類,還有好幾盤面包和玉米餅之類的穀物製品。此外,在碟盤的中間還擺著幾瓶瓦恩皮爾,也就是讓阿爾法男人著迷的那種介於酒精和啤酒之間的飲料。地面上放著一大堆開啟的包裝箱,上面都印著“上等瓦恩皮爾”的字樣。
除了國王和王后,所有的食客都在座。一看見我們回來,軍官納斯特就轉過身,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面打嗝,一面衝著巴姆蒂蘿小姐嚷道:
“巴姆蒂蘿小姐! 這是怎麼啦? 一隻外星動物比我們這些國王陛下的客人更重要麼? 你不打算盡地主之誼了麼? ”
這傢伙顯然是有點醉了,我想,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這麼放肆。因為在我剛才離去之前,他一直是沉默寡言、彬彬有禮的。這位軍官,或者說納斯特先生,按我們地球的標準,大約四十歲,軍銜相當於我們地球上的上校。他長髮齊肩、滿面紅光、身材十分魁梧,肚子很大,像一面鼓。可能是因為阿爾法星球上多年和平,又缺乏一般下級軍人的那種訓練,再加上喜吃好飲,所以體態才走了形,若不是他胸前佩帶的徽章,就完全不像軍人了。
我再看其他的人,財政大臣拉佩索斯、商業大臣斯溫德勒和食品大臣斯多瑪克都已經爛醉如泥。拉佩索斯躺在椅子背上,滿頭大汗。兩隻眯起的眼睛紅得像燃燒的煤炭;斯溫德勒臉色發紫,閉著眼睛,脖子在椅背上蹭來蹭去,口中唸唸有詞,但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斯多瑪克則乾脆扒在桌沿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他那大肚子怎麼能摺疊起來,我倒覺得是個謎。那幾位女士,卻一點也不為她們守護的男人著急,慢條斯理地伸手抓菜,放進嘴裡,她們面前的穀物製品似乎根本不曾動過。阿爾法的女人,特別是上流社會的女人在餐桌前幾乎是不吃什麼東西的,這一點,在特利芒地時,警長已經告訴過我。為了保持苗條的身段,她們節食到了幾乎要餓死的地步,身上已經沒有多少脂肪,卻還要不停地減肥,結果弄得身體枯瘦如柴,膚色發黃,完全喪失了我們地球上的女子或阿爾法勞動婦女那種女性的魅力與性感。特別是食品大臣的女秘書,簡直瘦得像一條曬乾的鯖魚,輕飄飄的,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
我們重歸餐室,特別是納斯特那麼一嚷, 其他幾位男客也就清醒了,他們看到巴姆蒂蘿小姐,就挺直身子,同時向站在圓屋一側的侍者招手。有三個侍者立刻拿著小盆走到他們身邊,於是,這三位先生就嘔吐起來。阿爾法上流社會的男人必須要有這樣的本事,即可以連續不斷地吃喝,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必須把原來吃下的東西統統吐出來,空出腸胃,以便繼續進餐。有了這種本事,他們就可以通宵達旦地飲宴。這,有時是為了陪客,有時則是為了嚐遍所有的美食。我立即想起我們地球上古羅馬蘇拉時代的達官顯貴,他們就曾這麼幹過;就在不久前,我也見到幾個我的同胞這樣幹過。
他們的嘔吐物,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好在侍者已經開啟窗子,一陣風吹過,那怪味也就散掉了。嘔吐過之後,侍者又給他們服用一小杯黑乎乎的液體,他們很快就恢復常態,重新來了精神。這時,我想到了那些忍著飢餓冒死去挖掘柯拉克曼草的可憐人的屍骸,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哀。
納斯特上校給每個人的大杯子裡都斟滿瓦恩皮爾,接著侍者又開啟了十幾瓶包裝精美的瓦恩皮爾擺上桌面。
“巴姆蒂蘿小姐,”納斯特說道,“您從地球返回,我今天還是第一遭得見您的芳容;還有這位阿卡利利,我在特利芒地聽過你的演講,今天又能見面,真是榮幸之至。請允許我敬你們一杯。”說罷,一口飲盡。巴姆蒂蘿小姐喝了一小口,就把杯子放在桌上,說一聲謝謝。我呢,喝了一口,就覺得這東西味道的確不錯,有濃烈的酒香,又有點北冰洋汽水的味道,於是,我也就把一大杯瓦恩皮爾灌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