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凌涵第三次在華人家庭裡教課,依然什麼都沒問。她不擅長打聽別人的隱私,更覺得這是一種冒犯。在那個家庭裡,她除了每週去教課外,別的事情儘量不多問。她只是家庭教師,不該問的別問。
那一次,她上完課,打算向安娜辭行。她輕輕上了二樓,卻看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前,安娜在電話裡和老公吵架。凌涵從沒看到這樣的安娜:她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優雅,變得歇斯底里。這一刻,凌涵覺得沒有誰的生活是完美的。一切的完美都是偽裝。
安娜猛一回頭,看到站在走廊盡頭的凌涵,便立刻停止了爭吵。兩人這麼彼此互相望著,僅管各自在走廊的另一端,卻並不覺得距離遙遠。
“今天的課上完了,我該回學校了。”她說。
她無意間撞破安娜的真實生活模樣,這令安娜覺得很沮喪也很沒面子。安娜沒有說話,而是獨自走進了一個房間。隨著關門聲響起,凌涵知道自己該走了。她走下旋轉樓梯,向管家辭行,然後回學校了。管家會照顧好兩個孩子的,這點不用她擔心。
回到學校,凌涵和韓峰在一起吃午餐。“你會羨慕別人的生活嗎?”凌涵忽然問道。
“不會。因為我知道沒有誰的生活是十全十美的。”韓峰刀切一塊牛排說,“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裡面爬滿了蝨子。”
凌涵聽著韓峰的文藝腔,笑得一口飲料嗆住了喉嚨。
“沒想到你們理工科的男生也愛文藝。”
“因為你喜歡啊。你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韓峰說得既認真。
凌涵笑而不語,低頭吃飯。
第四次教課結束的時候,安娜將一疊英鎊擺放在凌涵的面前。
“這是你一個月以來的課時費,這個月辛苦你了,以後不用麻煩你每週跑來跑去了。”
凌涵很詫異,她聽得出話裡的意思,便問:“是不是我哪裡教得不好?”
“不是,你別誤會。你教得很好。只是我和孩子爸爸商量了一下,想送孩子去正規的中文培訓學校,這樣學起來比較系統一點。”
凌涵知道了,可能因為上次她無意間聽見了安娜和老公吵架。所以這位女主人覺得臉上掛不住,華美的長袍裡面爬滿了蝨子,風光不再了。安娜想繼續維持這種人人稱羨的生活,所以這個家庭教師必須走人。
凌涵沒有勉強,說道:“既然這樣,祝兩個孩子學習順利。”
“好的,謝謝你。”安娜笑眯眯地說。維持這種優雅的微笑也是一件很費勁的事吧。
凌涵看了看桌上的課時費,說:“這些太多了。”
安娜說:“這些是補償你的,再說我也找不出零頭來。”
“不不,我只拿我應得的部分,多一分我也不會收的。”
安娜見她不肯收,就說:“那這樣吧,淩小姐,你拿個整數走吧。”
凌涵接過安娜遞過來的錢,抽出一張50英鎊的紙幣放在桌上,“我教他們的時間不長,不能收這麼多。”然後她就辭別了。
走出那棟別墅前,她回頭看了一眼,有點依依不捨。這份家教才做一個月就結束了,多少有點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