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睿睜眼,驚覺自己坐在雕花木椅上,面前端放著一杯熱茗,熱氣騰騰間,父親韋賢如刀雕斧鑿的臉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見到韋賢的臉,韋睿下意識小腿肚一抖,一個機靈,就要單膝跪地在地下向韋賢請安。
在韋睿印象裡,父子二人數年未見,此時他竟然和父親平起平坐,這可是萬萬使不得的事情。
他內心深處對父親韋賢的恐懼不是一日能消除。他自小仗著自己是簪纓世家出身,身份顯貴,在京城裡鬥雞逛花樓樣樣不在話下,名聲臭的厲害。
韋賢貴為丞相,平日任憑朝堂上波瀾起伏,他都不輕易喜形於色。但在家每每面對韋睿時,他都幾乎氣得要嘔血,拳頭大的棍子打韋睿不知道打斷了多少根,父子二人的關係一度降到了冰點。
在韋睿束髮這年,韋賢終於對兒子徹底失望,狠下心來送他去軍營操練,邊塞疾苦,更何況韋賢還特別交代那些將士好生關照他。
要不是韋睿命硬,他敢相信在那種煉獄他絕不會活過來,從未感受過父愛的溫度,他內心對父親的恨也是與日俱增。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外漂泊數年,他親眼見證了百姓衣不蔽體,食不飽暖的生活,才明白自己之前過的生活是多麼的奢侈無度。
他作戰英勇,耕耘軍功,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往上爬,從無名小卒變成能叫得上名字的小將。每當中秋月圓,他都會莫名想到,不知遠在千里之外的韋賢聽此是否會高看他兩眼,朝夕對比下,他的兒子也不再是從前的樣子。
但韋賢從未給他寄過一字一句的家書,漸漸地,韋睿的心逐漸冷卻了,父子二人從此形同陌路。
所以韋睿實屬沒能想到還有今天這樣一幕。他單膝跪地,低垂著眼,出神地回溯著過往種種。
“你這孩子,是做甚?快起來。”韋賢笑得一臉慈祥,站起身親自扶起韋睿,話語裡是韋睿從未想過的親暱語氣。
“我,我—”韋睿張大嘴巴,想要問他是因何故來到這裡。
韋賢一把攬過他的肩,“你這孩子,傻了吧,回來半月有餘還不習慣家裡的環境哩!快去淨手準備吃飯了,免得你娘等得著急。”
娘?在韋睿的印象裡,他遠在戰場時,便聽聞孃親偶感風寒病重的訊息,他八百里加急,跋涉數十天行至中途卻得知她已病逝。
韋睿內心惱恨,當即氣得昏倒在地,醒過來後心髒疼得痙攣,以黃沙為祭,豎起三根魂香,他朝著家的方向給娘磕了數個頭,磕得額頭直流血。
這已成了韋睿內心的一個執念,未能見孃親的最後一面。此時聽聞孃親二字,他也不管訊息真假,大步上前,起身掀開隔簾。
只見一名女子端坐在飯桌前,下人正擺放筷著,筷子不小心碰到琉璃碗,發出叮噹清脆聲,少婦她也不惱。
她那淡淡的柳眉,彎曲成一抹遠山的姿容和音韻。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與韋睿對視,笑意在眼底盪漾,使得她的整個容顏都顯得那麼溫婉可人。
是他的孃親,韋睿的腳步被釘在原地不再上前。戚容明目流轉,嗔怪一聲,“你們父子二人怎的都這般難喚?快來用膳了。”仔細聽去,話裡卻全無責怪之意,一股暖流襲遍韋睿全身。
“娘—”韋睿低聲喚了一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不等戚容答應,他上前一把抱住,七尺男兒,硬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