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不動聲色地看著面前的宋昭寧。
但是宋昭寧最後還是有些不滿似的輕聲道:“宋修明有經國治世之才,勿論滿朝文武,便是古今聖賢也沒有幾個有他那樣的本事。”她想起那個處處和她對著來的宋修明,又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數十載為官,半絲不曾懈怠,除了權勢以外的半分不上心,足可見野心。且處處與我針鋒相對,多番僭越,不臣之心實在是……忒明顯了!”
裴度抬手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茶,一時之間沒說話。
說實話,他不知道自己在崔昭寧眼裡是這個樣子。
他兢兢業業數十載,不曾娶妻生子,一步一步爬上首輔之位,不過是……
宋昭寧說出了這番話,心裡梗著的那口氣卻莫名地散掉了。她現在不再是崔昭寧了,她是才及笄的花季少女宋昭寧,還有數十年的光陰儘可閒拋。
宋修明和崔昭寧都死了,也沒必要記仇了。
無所謂了。
宋昭寧也喝了口粗茶,下意識皺了皺眉。粗茶味淡如水,只有一股子苦味,並無茶香。
她喝不慣。
面前的裴度垂眼看著少女嫌棄而新奇的模樣,沉默片刻,還是落筆道:“你向來清貴,喝不慣……”
話還沒說完,宋昭寧就端起茶碗一口灌了。喝完,少女還若有所思地咂了咂嘴,隨即嘴角一垂,還是不大高興道:“不好喝。”
“是最老的粗茶梗子罷了。”他寫道,垂眼看著粗瓷碗,繼續寫下次請她喝明前的龍井。
宋昭寧倒是沒放在心上,隨口道:“解渴就行,倒也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說完,她才輕咳一聲,有點不好意思道:“我今日來,其實是想請先生幫幫我,我想從宋家脫身。”
裴度早就知道宋昭寧的來意,只是點點頭。
宋昭寧便繼續說了下去。
“我目前有一個想法,便是自毀名聲,宋家伯父伯母不願惹禍上身,自然會逼我自殺或是將我從家裡送出去。”宋昭寧微微一笑,“屆時只要將我送出宋家,宋家必然會捏造我病死的傳聞。如此,不費一絲力氣,便可名正言順地脫身。”
裴度一向都知道崔昭寧膽子大,所以對她的想法倒是不意外。
他手起筆落,只道她儘管交代。
宋昭寧就把自己的想法交代了。
她打算假裝自己和人私定終身,被人撞見。然後,再傳出幾張情詩,讓對方裝作是薄情郎君,反咬宋昭寧一口,將宋昭寧的名聲葬送。
所以,目前只需要花錢僱一個人裝那位薄情郎君。
宋昭寧一直困在閨閣中,還是個端莊內向的閨秀,自然沒有這個路子。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宋文卿了,這件事自然只能託宋文卿幫忙。
聽宋昭寧說完這些,宋文卿沉思了一會。
最終,他落筆在紙上寫了幾句話。
宋昭寧看著他寫下的句子,稍微有些驚訝,一時之間忘了言語。
宋文卿的意思是,他自己即可代勞,也免得僱來的人唐突了她。宋昭寧搖搖頭,只是道:“讀書人一身清名,自然不能讓先生來扮演這個輕薄又負心的人。”
宋昭寧是一再拒絕了,但是宋文卿還是堅持。
兩人本來交流要靠寫字,他還一再堅持,宋昭寧也不好再拒絕。宋先生是真隱士,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身外虛名,宋昭寧只是將這件事記在心裡,只等將來有機會便報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