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拍掉手中的碎玻璃渣,夏洛克停頓了片刻,才講,“我們龐大到君王都會有想法,就像是一頭臃腫的鯨,有無數魚兒依靠我們躲避了或明或暗的追獵,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你的這位朋友,也正跟著遊動,並來到了本該是掙到頭破血流才能進入的深海。”
“這一點我有說錯嗎?”夏洛克看住外甥,手掌搭在橫放的腿上,指尖輕點脛骨。
克里曼沙沉默了半響,最後搖了搖頭。
“那好。”夏洛克應了聲,指著主臥那名老實巴交站立的旁系,說,“像我們這樣的生物當然可以擁有自己的友誼,但是,這也應僅限於同樣的層次,或是自己口內的附庸。”
“這一點你有疑問嗎?”
他的指尖再點,克里曼沙卻沒忍住的出聲了:“我不贊同,人不是真正的魚蝦,他們有想法,也會感恩,而且會比所謂的自己人更為可靠。”
“那就說你認為的那個人,需要多久的時間?”夏洛克平靜的問,俯身伸手,撿起一塊極小的碎玻璃,並看向了克里曼沙,“誠然有些人天生就是異類,可他在這樣渺小的時候,怎麼應對魚蝦呢?”
“我們可以幫忙啊!”克里曼沙終於攥緊拳了,“我們可以……”
“克里曼沙。”舅舅打斷了他,打斷剛凝聚起來的希望,而後指頭一碾,玻璃渣化為灰飄散在風裡,“我們吶,也是肉食生物……”
這一瞬,眼中本有著光的人失去了那份朝氣。
而握著權勢手杖的締造者,還在用直白的語,讓更殘酷的現實進來:“我們本就是吞噬魚蝦和一切渺小的掠食者,這也是我們龐大的本質。”
“我們本就與善良無緣,每一隻死在我們口裡的魚蝦,也不會這樣認為我們。”
“所以,”侯爵伸出了手,拍拍外甥,是今日最為平和的一次觸碰,“這不是一兩個人間的稚嫩遊戲,這也不是友誼與情感該登上的舞臺,這是整個家族的興衰,是歷代人的期許,以及加爾這個姓氏,能否繼續走得更遠。”
“而且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情要當面告訴你,”
握住這隻掌心是汗的手,侯爵看向好似失了魂的外甥,語氣慢慢沉了下去,“你的祖母,現在很需要你。”
“祖母?”克里曼沙聞言睜大了眼,嘴唇白著留下油汗,動作也是慌亂的緊,“她,她怎麼了?”
夏洛克侯爵搖搖頭,斂去眼中精光,望著這個要揹負起整個家族的年輕繼承者,意義深長的道:“現在不是與遊動在鰭下的魚蝦談論溫情的時候,作為孤獨的鯨,能依靠的只有深海。”
侯爵抬起深邃的眼,也是在此刻,克里曼沙才注意到了他那老態的皺紋,再仔細看,看見他瘦到陷下的兩頰已經突出顴骨,而且有了步入老年的斑紋,眼眶很深的眼,也發著可怕的光。
心底忽而有一絲顫動,克里曼沙抿緊了嘴,想言語,又真覺自己失去了往日那種信手拈來的機靈話術。
於是,他只能聽著舅舅的言,順出胸內的濁氣,也使得眸光少了最初的顏色。
“每一次鯨落,跟隨著它的小魚小蝦會讚美這份美景,嘴上歌頌恩賜,再迫不及待的分食,留下肉絲不剩的白骨,仍由其長眠在海底。”
“那時再談論恩情已經太過遙遠了。”
“只有進入口袋的晶幣,才是最值得信賴的生意。”
“所以孩子,這本就是個極其簡單的世界。”夏洛克進一步拉住了克里曼沙的手,用力量,向年輕的繼承者傳遞家族信條,“趁著鯨還能遊動,不要錯過任何一口食物。”
“你一定要讓這頭鯨魚,龐大到永不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