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貞已來了,因裡頭正在議事,犟驢子把他攔在養心殿外垂花門前候旨。聽到裡頭傳呼,王吉貞忙答應一聲:“臣在!”心地放下馬蹄袖,弓著腰急步進內,俯伏在地道,“奴才王吉貞恭請聖安!”
沒有回答。王吉貞偷眼瞧時,只有康熙在來回踱步,旁邊似乎還有幾個人,卻不敢抬頭看。養心殿裡靜極了,只能聽到康熙的靴聲和自鳴鐘的咔嗒走聲。
“你父親反了!”康熙突然問了一句,“你知道嗎?”
王吉貞驚呼一聲,睜著驚恐的眼睛瞧著康熙,牙齒迭迭打戰,忙又顫聲答道:“奴才……奴才……奴才本不知曉,近日有些,有些風聞……求……”
又是一陣沉默,幾張紙飄落到王吉貞面前,他雙手捧了起來,只讀了幾句,臉上已冒出了冷汗,失神地將摺子捧給旁邊的明珠,渾身像打擺子似地發抖,口中吃吃作響,卻一個字也不出來。
“你怎麼想?”康熙目光突然變得咄咄逼人。
“聽……聽憑萬歲……爺發……發落……”王吉貞已癱得像一堆泥了。
此時康熙也在緊張地思索,殺掉這個人比捻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但伍次友認為******反志不堅,殺掉他的兒子只能激他決心與朝廷為敵到底,這個話不能沒有道理。他要見王吉貞,是想看看這塊料,若是個有才有識的,當然要殺掉。如今看他這模樣,他倒放心了,但若就這麼放了,未免又便宜了******。
“你這個馬鷂子的大少爺就這麼點膽子?”康熙想定了,有些調侃地道,“抬起頭來聽朕!下人千反萬反,朕不信你父親會真反,若真的反了,朕不殺他,也要殺他!莫洛這人素來自大輕浮,你父親手下不少人是闖賊、獻賊的舊部,原難節制,激出了這場兵變,他被裹脅彈壓不住也是有的!”
“這是朝廷的恩恕,萬歲爺的明鑑!”王吉貞做夢也沒想到康熙會這樣講,連連叩頭答道。
“朕召你來的意思——”康熙一邊思索一邊道,“你星夜回去,宣朕的命令:你父親的罪在疏忽大意,殺莫洛是下面人揹著他乾的,朕知之甚詳。叫他拿定主意,好生約束眾人,為朕守好平涼,不要聽旁人調唆。只要有功勞,將來連殺莫洛的事,朕也一概不究!”
“是是是!”
“你心裡必想,朕此時得好聽,到時候便會爽約,是不是?”
“是——臣不敢!”王吉貞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是不是,敢不敢由你想,由你!”康熙道,“你父親若真的反了,朕豈有不殺你之理?當年你父親來京見朕,曾賜他一支蟠龍豹尾槍,你叫他取出來好好看看,好好想想,把事情挽回來,便是一大功勞,朕賞賜尚且不及,怎麼肯殺他?”
“喳!”
“你去吧!”康熙擺了擺手,吩咐立在殿門口的狼瞫,“著兵部給他辦通行勘合!”王吉貞這才伏地謝恩,汗透重衣地去了。
“萬歲,”索額圖詫異地問道,“就這樣放掉他?”熊賜履也道:“萬歲,他這一去,******便沒有後顧之憂了。萬歲還該深思熟慮!”明珠卻笑道:“奴才倒以為主子處置極好,******若真心造反,還管什麼兒子不兒子?王吉貞回去得動,固是大幸;便不聽,也沒什麼大不了。這樣的稀泥軟蛋,能派什麼用場?”
明珠這奴才把自己的心思看得這樣透,康熙不禁眉頭一皺,卻道:“你們還該去瞧瞧伍先生。他心裡煩亂,不要大家一窩蜂兒去。唉,朕的這個老師,造化不濟呀!”
伍次友已是漸漸復元,只是神情淡漠,呆呆的,一坐便是半日。康熙聽了太醫的話,仍將他安置在何桂柱府邸——當年的悅朋店,已改為何桂柱的私邸——舊景觸目,往事刺心,最易恢復神智,果然一好似一。這中間熊賜履、明珠、索額圖、魏東亭以及魏東亭的幾個兄弟幾次來看望他。大家見他精神漸好,還操心要去看望周培公,就都放了心。不料雲娘斷七之日,伍次友便停了飲食,點起息香瞑目靜坐,任何桂柱百般勸慰,只是微笑不語。直到第二口,何桂柱才瞧出來,他竟要立意自戕!不禁慌了手腳,忙入宮請見康熙。
康熙正抱著一個手爐出神。圖海和周培公垂手侍立在兩旁,案上放著一張京畿旗營駐防圖。見何桂柱匆匆進來,以為毛子的信兒有了,康熙便將手爐兒放在大炕上,等他禮畢,方慢慢問道:“你見著王鎮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