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那種氣味明明很近,可我卻越走越遠,好像永遠也追不到似的。我不知走過多少座宮殿多少條宮道,只覺得這一路極其順利。當我想回頭的時候,那種香氣便更猛烈地飄進我的鼻子,拉著我繼續往前,直至一座掉滿落葉,看上去十分破舊和雜亂的宮殿前。
此時,天空的雲也不知何時變得昏暗無比,?壓壓地沉下天來。四周陰風作作,我渾身戰慄一抖,不由也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我望著前方那座廢殿,想不到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竟然還有這樣陰森的地方。
既然都到門口了,我倒想看看裡面是誰找我。
我沉定一口氣,大著膽子上前推開落滿塵灰的大門。低沉而嘶啞地“吱呀”一聲,一陣冷氣從裡撲面而來,殿中地上溼滿了水,一團?乎乎的東西倒在大殿中央。
突然,那東西動了動!
我心口一跳,雙腳卻在這時被下了定術,怎麼也走不了了,只能盯著那團東西在地上緩緩扭動,向我慢慢挪來!
漸漸地,我看清這團輪廓。是一個女人癱軟在地上。她在我不遠處停了下來,撐起上半身,幽目冷冷盯著我。而那種奇怪的香味,便是從她身上散出來的,我咬牙斷定:“你不是凡人!”
女子撥開雜亂的頭髮,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聲音低沉:“對,我的確不是凡人。”
我緊起眉,如今我沒有半點法力,她若對我有惡意,只怕我會很難從這兒逃出去。而她在我識破她之後神色淡定,似乎早有預料。不,或許……我應該確切地說。是陰謀!
我驚了一下,叫道:“你是誰?為什麼會被關在這兒?”
女子看到我,趴在地上的身形忽然一閃,雙腿變為一條銀色魚尾,一粒粒白色珍珠從她眼中落下,滾落到我腳邊。
我驚道:“你是鮫人!”
世間唯有海中鮫人,化形人身魚尾,也唯有鮫人,方能落淚成珠!
女子點點頭,聲音沙啞地請求:“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請您一定要先聽我把話說完。”
鮫人並非惡類,她原本應該生活在大海中,可卻為什麼會在這皇宮裡?此刻,她目光懇切地望著我,我點點頭:“你說吧。”
女子破涕為笑,開始說道:“你一定不懂,我明明可以輕而易舉離開這座皇宮,可卻甘願被關在這兒。這是因為,我像你一樣,不想離開自己喜歡的人,僅此而已。”她停下話語,輕輕嘆了口氣,長尾掃在溼濡的地上,垂著頭回憶起從前,“記得我第一次見到陛下的時候,他被人扔下大海,奄奄一息。我救醒他,與他許下白首之約。他帶我回到都城,回到皇宮,我看著他奪取帝位,看著他一統江山,也看著他三宮六院。我位居貴妃,後宮,是我呆過最可怕的地方,可冷宮還要讓人毛骨悚然,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掉進別人的陷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又或是無意會害死另一個女人,就連服侍在身邊的宮女,都有可能成為別人捅向你的刀子!皇宮裡住了這麼多人。我沒有一個朋友,陛下也整日忙於政事,很少來看我,我過得好孤獨好孤獨。我心裡很難過,總是自己躲起來一個人哭泣。鮫人落淚成白珠,陛下也終於發現了我的身份,隨後他便將我送來了這兒。”
聽到這兒,我想起從前白府之事,心頭隱隱作塞。我低問:“他把你當做妖怪了?”
而她搖搖頭:“沒有,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自從我來到這兒,那些人的眼睛才終於從我身上移開。冷宮,是我呆過最清淨的地方。我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沒人會找我。就當我死了一樣。即便沒了從前的榮華富貴,可這樣,卻比生活在那宮殿裡要安心許多,只是……只是我很少能夠見到陛下,最近的一次還是在二十年前,陛下將我的孩子帶走之時,此後陛下便再也沒來過了。我知道,他這是在保護我。”
我很不解,甚至有些氣憤:“他把你關在這兒,帶走你的孩子,如何能說是保護?”
女子說:“因為只有這裡才能遠離那些可怕的明爭暗鬥,孩子跟著我只能一起受苦。陛下曾想送我出宮,我不願意。我只想呆在這兒,即便不能相見,但也能??陪著他,這就足夠了。”
我再是問她,語氣中不禁帶了許些憤責之意:“你可知道,鮫人離開大海,壽命就會成倍縮短!甚至活不過凡人!”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嘴角扯出一絲悲傷的微笑:“我知道,我心裡始終有一個心願未了,所以我才故意施法讓所有凡眼看不見你,並把你引到這兒來。我的牽掛,一是陛下。二是兒子,我想最後見他們一面,這樣我也能安心地去了。”
她曾經是貴妃,那麼所生下的孩子一定是皇子。可是寧王和蘇舜玉身上,我並未聞到異常之處,於是有些可惜地告訴她:“當今皇子只有兩個,這兩個人我都見過,但我並未從他們任何一人身上嗅出鮫人的氣味。”
聽了我的話,她頓時淚如雨下,白色珍珠顆顆墜落,滾滿一地:“也就是說……我的兒子可能已經……已經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