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天,從午後便開始下起了昏昏沉沉的雨,越下越大,漸成滂沱。
葉采薇在書案前整理筆記,手臂抽筋,她快要握不住筆,仍在堅持。
後來,高高隆起的腹部開始作動,她難以忽略,那些有節奏的、越來越難以抑制的痛處,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要將她吞沒一般。
她被早已待命的穩婆抬回了産床上,開始直面生産的痛苦。
除了下腹,還有兩股內側和脊柱,灼傷感與劇痛相互勾結,不斷蔓延,從暮色四合,一直到後半夜,一刻未有停歇,愈演愈烈。
葉采薇疼到快要失去意識,羊水嘩啦啦往外流,將床單和被褥全部打濕。
幾個穩婆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好像梅若雪也聞訊趕來,她也已經有了身孕,她的乳母嬤嬤百般勸阻,不讓她進産房看望葉采薇。
産房內,問鸝和見雁涕泗滿頤,一左一右抓著她的手,讓她一定、一定要堅持下去。
一路走來,她已經咬牙堅持了這麼久,千萬千萬不能放棄。
她們,還有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都不能失去她。
她是她們的主心骨。
流血,流血,不停流血,葉采薇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她的力氣用盡了,血水汗水和淚水浸透了她滿頭的烏發,把她的視野和意識都糊作了一團。
她只能勉強聽到,幾個穩婆在焦慮不安中竊竊私語,說胎兒頭太大,位置又有些異常,饒是經驗豐富如她們,也快要束手無策。
是要走投無路,母子俱亡了嗎?
葉采薇雙耳發麻,指尖都在盡力,她死死咬著開口中已經冗爛不堪的布條,牙關止不住打顫。
從前她無數次想過死。
在她視若神明的父親葉渚亭突然下獄、暴斃獄中後,她無數次想過死;
在與容津岸和離、來到東流後,她也無數次想過死。
她痛恨自己擁有遠超常人的記憶,在夜深人靜時,無數清晰的、快樂的、逍遙自在的回憶死死扒住她的腦海,像奔流入海的浪潮渾渾佔據,曾經的快樂越甚,越讓她痛不欲生,一想到那些歡樂的時光一去不複返,再也沒有那樣好的日子,她便恨不得紮進死亡裡,再也不要面對、再也不要承受這種蒼白的痛。
但現在,她忽然不想死了。
她有尚未完成的作品,剛剛起了綱,還沒有填充血肉;腹中的胎兒即將來到人世,她和他相識已久,卻連面也還沒見上。
都是她的,都是她的。
她也許可以再試一試,不可以死。
生産幾乎經歷了一整個日夜,葉采薇被抽幹了精力,在她即將徹底昏睡過去的時候,見雁把她拼了命誕下的孩子,抱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