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可以躲進深山老林裡,一輩子不見天日,又或是隱姓埋名,低調本分地做個普通白衣……只要我願意活得像個陰溝裡的老鼠,就很難會有人發現,我是當年大難不死的閆如芥……”
“可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要如何才能贖罪?難道只能焚香禱告,乞求仲桓將軍和那麼多仲家軍的寬恕嗎?”
裘恕搖頭,“這不是我要的。”
蘇妙漪似有所動,終於有些明白他剛剛說的那句“成為裘恕的原因”意味著什麼,“所以,你才選擇經商……”
裘恕頷首,“只有站得更高,才能做更多事,更能彌補祖父犯下的過錯。有朝一日,我要讓因為閆家而打的敗仗都贏回來,讓因為閆家而送出去的疆土都回歸大胤。而想要做到這一切,除了人,就是錢,除了為將,就是行商……”
停頓了片刻,他看向窗外,緩慢而堅定地,“閆如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蘇妙漪怔怔地看著裘恕。
自年幼將眼前這人視為假想敵後,她沒少打聽他是如何發家致富的。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想到,他經商的目的,不是為了富貴,而是真真正正的“求恕”……
裘恕看向蘇妙漪,笑了起來,“如此,你心裡可好受些了?”
蘇妙漪攥了攥手,神色還是有些不忿,“既然沒有那首童謠,您也會這麼做,宮中那位何必要逼您到這步田地?!只要他開口,您就一定會答應,他卻連試探、商討都不曾有,直接戳穿了您的身份……”
裘恕苦笑,“許是因為閆氏子孫,不堪託付吧。”
蘇妙漪啞然。
屋內寂靜了片刻,裘恕才又嘆了口氣。
“走到這一步,我並非沒有心理準備。向聖上求官,是為了能讓這些銀錢一分不少地變成糧草,送去前線;討要慈幼莊,是因為我只能信得過你……其實,慈幼莊裡最早的一批孤兒,大多都是仲家軍之後。妙漪,若沒有你,我怕效仿扶風縣的慈幼莊只會更多……”
想了想,蘇妙漪開口道,“待此間事了,慈幼莊的事,我會交給蘇安安打理。”
裘恕一愣,隨即連連點頭,“如此甚好。沒有人會比她更看重慈幼莊,更關心那群孩子們了。還有……”
頓了頓,裘恕將終於烹好的茶端呈到了蘇妙漪面前,“不久後,我可能會離開汴京。臨走之前,我最放不下的人……是汀蘭。”
從進書房以來,裘恕頭一次露出恍惚的神色,“其實這些年我總是在後悔,當初在臨安,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見她,更不該同她相認……哪怕是後來帶她離開,也該一直以兄妹之禮相待,不該讓她成為裘夫人……閆如芥出生在閆家,餘生都背負著上萬英靈的罪孽,可她不是,她原本有安穩的人生,有你這樣好的女兒,實在不必與我一同沉淪……”
茶香四溢,縈之不散。
裘恕沉默片刻,才低聲道,“……可虞汀蘭是裘恕唯一的私心。”
蘇妙漪垂眸,望著那漂浮在茶盅裡的岸芷汀蘭。
良久,她鄭重其事地吐出三個字,“您放心。”
裘恕散盡家財的訊息很快在汴京城裡傳得風風雨雨。盡管百姓們對他一個奸臣之後做府庫司郎中的事仍頗有微詞,可至少傾家竭産這個結局還是叫他們十分痛快。且裘家所有商鋪盡歸皇室所有,也沒再有不怕死的去商鋪鬧事。
至於蘇妙漪,不論過程如何,她終於達成了自己的心願,成了騎鶴館的總掌事。掌事的日子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風光,尤其正值多事之秋,她忙得昏天黑地,有時連吃飯都顧不上,好在有祝襄和其他管事。
接手慈幼莊的事,蘇妙漪真的交給了蘇安安。而蘇安安未來大半年要做的事,便是親自去各地的慈幼莊走一遭。
是日,蘇妙漪一行人就將蘇安安送到了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