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霜白。
凡人死的時候也是體面的,本命劍奪走了凡人的生命與體溫,他感受著凡人的身體一點點冷下來,那張面龐失去血色,卻依舊好看極了,像是冰雪鑄成的神跡。
這一刻,那雙眼睛終於只倒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了。
他將這個凡人完全掌控,就像是他以前做過的一樣,讓凡人成為他成仙的踏腳石。
人總是會偏向於記憶令自己感到愉悅的片段,可為什麼,他想起那個凡人,率先想起的不是凡人死去的樣子,而是他蹲在籠子裡,仰頭看過去的樣子。
那時候的凡人實在奪目,耀眼地如同太陽,讓人忍不住被吸引,像撲火的飛蛾似的,縱使被燒焦,也心甘情願向他飛去。
他越來越多地想起那個凡人。
直到某天,他揮劍時不小心劃傷了自己。
銳利的劍鋒劃過指尖,血濺在雪地上,宛如點點紅梅。
這一瞬,他想到的竟然是,他殺死凡人的那天,劍自他心口拔出時,被甩飛的那一滴血。
不知濺在何處了。
他著了魔似的想知道。
於是時隔許久,他再次回到了異世。
世界之間的流速不一樣,他在他的世界已經度過了數百年,這個世界卻只度過了短短的十年。
十年,所有的痕跡都尚且新鮮。
不知道為什麼,催著他的那一股子執念,自他來到這個世界,反倒變得不那樣急了。
他開始沿著那個凡人曾走過的路,尋覓他留下的痕跡。
他一路走,一路看,他漸漸明白,那個凡人與他遇到的其他人不同,是因為旁人總期待著被他照亮,但凡人他自己就是光亮,不需要被誰照亮。
甚至,就在他被牢籠困住的那天,凡人所散發的光芒,也一併照亮了他。
這一路他走得很慢,走得越來越慢,可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
他走過凡人顛肺流離的童年,銳氣迸發的少年,睥睨天下的青年。
終於,走到了那一滴血濺落的地方。
十年,對於一滴血來說,實在太過久遠,他早已找不到那一滴血。
曾經堅硬的青石板,已經崩毀,有堅韌的草芽從縫隙間鑽出來,迎著春風,長出嫩生生的綠葉。
那一瞬,他突然感覺心口傳來一陣綿延的疼,好像這一顆小草,紮根在了他的心髒上。
他捂住心口,突然意識到,隔著數百年的光陰,隔著生與死的距離,在數百年之後,他愛上了曾被他親手斬殺的人。
當年刺穿凡人心髒的利刃,此刻,穿透了他的心口。
無邊的悔意如同潮水,緩緩地蔓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