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將接見項煜視作自己的休息時間,一轉頭就繼續撲在書案上,開始撰寫軍醫院和醫學院的建設指導守則。喻昌是傷寒論的宗師級人物,在中醫這個門戶之見不淺的領域,朱慈烺並不指望喻昌能夠按照自己的思路接受外科手術這一治病手段。
從技術條件來說,如今的方藥醫學顯然遠昌明於外科手術,即便是《外科正宗》也是強調手術與藥劑平衡。然而從軍醫角度來說,時間是最重要的。
同樣是腿部感染,如果讓喻昌這樣的大國醫來治療,或許真能將人治好,但消耗的成本卻極高昂,不可能每個士兵都得到這樣的待遇。
反之,若是有足夠的人手熟悉截肢手術,雖然會讓這個士兵失去肢體,但保住性命的機率大大增加。在朱慈烺眼中,殘疾軍人也有巨大的社會價值,但屍體的作用就有限得很了。
在醫學領域,明朝仍舊是領先世界的。
當前西方醫學主流是三個學派,一是將人的身體視作機器,幻想著哪個零件有問題就更換哪裡。他們被稱作機械物理派醫學,在這個時代無疑只是一群癔症病人。
二是受化學學科形成影響而產生的化學派醫學。譬如海爾蒙特就認為生命活動完全是發酵的作用;威廉斯則說生命活動的根源是一種“靈氣”,“靈氣”是一種經過蒸餾作用而生成的體液。就連化學都仍舊是鍊金術籠罩下的影子,這些基於化學的醫學,無疑更像鍊金術。
第三類則是超自然的活力論。他們將人體的生理活動歸結於超自然力量,比如天主上帝。這種思想無疑是中世紀的殘餘,即便是普通的大明百姓都未必會相信。
前兩類醫學流派成為了後世西方醫學的先驅。事實上西方基本可以說沒有醫學,他們有的只是物理和化學。一切醫學的進步,本質上只是物理、化學工具的進步。
在沒有近乎科幻的技術工具輔助下,西方醫生只會放血和****,真正能治病的還是凱爾特、吉普賽、阿拉伯人留給他們的草藥,完全沒有可借鑑的地方。
朱慈烺是個實用主義者,他很難理解“寧要某家的草,不要誰家的苗”諸如此類思維方式。他也不是一個學者,沒有空暇和閒情去驗證中醫是否科學。既然吃了上千年的驗方、成藥、急救手段仍起作用,那就讓他繼續起作用去。
而且中醫發展至今,專著可謂汗牛充棟。明朝的醫生在前輩的基礎上,斧正改良頗多,並非一味因循。從喻昌開始,醫學教育和治療體系進一步嚴謹、規範、制度。有深厚的根系,又有健康的苗芽,誰能說未來的中醫不可能成為世界的主流?
……
“殿下?”劉若愚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通報道。
“說。”朱慈烺抬起頭,放下筆,活動了一下手腕。
“今日出警的侍衛,殺了通政司的一個知事。”
朱慈烺輕輕撇了撇嘴,問道:“知事?這點小事也要跟我說麼?我早就下過令旨,有不從號令者格殺勿論。一個七品小官敢跟我叫板,不死還等什麼?”
“殿下,”劉若愚道,“此賊要私逃外出,死不足惜,不過到底是朝廷命官,無罪而斬,恐怕不好向皇爺交代。”
“呵呵呵,”朱慈烺忍不住笑道,“你忘了袁崇煥的事?”
崇禎皇帝被史書畫成了一個怯懦、多疑、刻薄、讓手下背黑鍋的人物。去年陳新甲的被殺就是鐵證。然而沒有一個文臣史官願意全面地看一眼崇禎皇帝的心路歷程。這個胸懷小清新的文藝青年,最初是很敢於任事,承擔責任,用人不疑的。
甚至到了打落牙齒往肚裡吞的地步。
比如袁崇煥殺毛文龍。
後世常有人為毛都督叫屈,責怪袁崇煥自壞國家干城。
事實上,崇禎皇帝在拿到了袁崇煥的請罪奏疏時,氣憤得將御案上的筆墨紙硯一把捋落地上,破口大罵。結果呢,因為信任袁崇煥,為了不讓遼東產生大的動盪,崇禎只能捏著鼻子認了,順便還把這個黑鍋自己背了。
毛文龍是誰?那是崇禎視作干城能將的正一品大都督,掛將軍印,賜尚方寶劍的平遼總兵官。
一個七品的知事,與一鎮強藩,孰輕孰重?
一個擅殺的外臣,與東宮太子,孰輕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