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東擎一動不動的坐在顛簸的車廂內,失去了雙手的斷臂無力低垂,就像被折斷了的枯枝。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能夠證明他還活著。
失去內力抵禦,斷腕處的傷口痛得他近乎昏厥,但他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任憑豆點大的冷汗順著兩鬢亂髮滴落下來。
他不後悔所付出的一切,因為能用血來捍衛忠誠,報答晉煬帝的知遇之恩無怨無悔。他也沒有恨,甚至已經原諒了趙世崇的背叛和對他的傷害。
當他邁出宮門的時候,曾有過那麼一剎那的念頭想過要就此離開,從此浪跡天涯,哪怕成為一名乞丐,至少能夠擺脫掉世俗紛爭。在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絲難得的解脫與釋然,同時也體會到了當年龍雲昭毅然決然選擇離開時的心境。
紅塵雖好,絢爛繽紛,但深陷其中便難以自拔,所以他最終無法捨棄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晉煬帝,更無法撇下尚且年幼的兒子邵陽。
當邵陽還在襁褓中時,由於他的疏忽以致妻子死於亂軍之中。所以他不能讓孩子再看不到父親。
他也曾想過,興許自己的命運,在十五年前結交了尚未稱帝的陸袖清,並甘心與其一同顛覆乾坤,拯救百姓於水火中時便已註定。他甚至想過,如果換做龍雲昭,是否會比自己活得灑脫一些?這個念頭只在腦中一閃,便已有了答案,他會的,因為他了解他。
不知從何時開始,天上已散落下了綿綿細雨,漸漸襲來的寒意令他的傷,他的心更加刺痛。
“邵大俠,天下雨了,路上溼滑車子得慢些了。”
“勞煩張小哥了。”車廂內的死寂終於被打破,聽到自己異常沙啞的聲音令他嚇了一跳。
透過馬車廂的麻簾,隱約看到轅架上正趕著馬車的青年不住抹去臉上混合著雨水與汗水的液體,張小哥樸實憨厚的臉轉了過來衝廂內說道:“邵大俠,雖然你做了大官,但小的還是想稱呼您邵大俠,您可別怪小的啊。”
離開都城不久,邵東擎便設法甩掉了趙世崇派來的車伕與馬車。但身受重傷的他根本無法靠兩雙腳回到陸袖清身邊,甚至隨時會死在路上。興許是天可憐見,當他跌跌撞撞的沒走多久,竟碰巧遇到了多年前相識的車伕張小哥,之後便有了現在的事。
邵東擎露出苦笑,道:“我怎會見怪,大俠這個稱呼真令人親切,可惜從今往後......邵某再也配不上了......。”
張小哥有些急道:“怎麼會?在小的心中,在咱們大晉國百姓心中,您永遠都是大俠!是英雄!趙世崇那奸賊、壞人弒主奪位,殘害忠良,雖然他現在坐了江山,但大夥心裡還是向著著您和煬帝陛下。可惜我們只是一些尋常百姓,沒有你那麼大的本事,所以......。”他還想問邵東擎斷手之事,但對方語氣之中充斥的淒涼令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車廂內再次變得死寂。良久之後,邵東擎終於動了動身子,忍痛用手肘撩開麻簾,道:“張小哥,這雨越下越大,還是找個地方把馬拴好,進車裡歇上一歇,暖和一會可別著了寒氣。”
張小哥又利落的抹了把臉,憨憨笑道:“沒事,沒事,邵大俠放心!七天之內,小的一定把你送到地方。這點小雨對咱們趕車就跟蚊子叮著一樣。”
邵東擎知他性子執拗,勸說不動,只能強打精神與其攀談,以此來表達心中感激:“張小哥,你那妹子現在過得如何?”
張小哥聞言,明顯變得興奮起來,馬車速度也不由得快了幾分:“好!好得很!都是邵大俠的大恩,現在嫁進濟州一戶有錢人家,小的妹夫是祖上傳下的家業,讀的書多很明白事理,對妹子那是沒得說。小兩口還總勸小的別再幹這趕車行當,怕小的太辛苦了。可他們哪裡知道,咱自小就是窮苦出身,若是哪天不出把子力氣才叫難受。”
說著,他又抹了把臉,滿是感激的繼續說道:“這些都要謝謝邵大俠您的大恩,要不是您當年帶著我闖進州府,救出我那妹子,恐怕她早就被知府兒子給糟蹋了,如今哪還有小的兄妹兩個......。小的至今還忘不了邵大俠當年一刀一個,砍死那狗官父子的情行,嚇得一大幫衙役、官兵個個險些尿了褲子,對親爹親媽也沒磕過那麼多響頭。現在想想還覺得解恨......。小的與妹子從那以後就在家中給邵大俠立了長生牌位,每日燒香磕頭,給邵大俠祈福。咱們家不信那些個什麼神仙、佛爺,就信邵大俠您......。”張小哥滔滔不絕,不斷提起邵東擎當年事蹟與一些傳聞、傳說。
邵東擎默默聽著,心情也為之舒展一些。沒想到當年的舉手之勞,竟改變了張小哥這個尋常人的尋常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