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言知令瞬間就噤了聲,低了頭再不敢多言。一位衣著雍容、儀態端莊、面容表情卻極為嚴厲的中年女子行至院內,身後隨行僕從十人有餘。言子期三人規矩行禮道:”母親。”
那女子便是言氏家母玄青竹,亦是先皇遠宗堂姐,封號莊靜郡主,未嫁時便是出名的文武雙全女子,行事雷厲風行,巾幗不讓鬚眉。後下嫁將軍言敬,誕育知儀、子期龍鳳雙生子,夫妻間也還算琴瑟和鳴,但那嚴厲的性子未減半分。三年前,言敬將軍身死,言子期繼承父親遺願,成為了最年輕的將軍,長年在外征戰,家裡一切皆由言母主持打理,將言家上下打理的井然有序,自此性子更是冷峻無比,而言知令最怕的便是這位嫡母。果然,言母目光一一掃過三人,先停留在言知令臉上,道:”雪中瘋鬧什麼?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該要成親的年紀了,還和孩子一般不成體統!”復而又將目光移向言知儀,道:”你竟也由著她胡鬧?哪裡有半點長姐的樣子?你可還記得,三個月之後就是延嗣亭選侍,你現在這個樣子,儀態全無,是想讓誰來選你?”
延嗣亭選侍,即是為當今皇帝挑選合適的妃嬪人選。延嗣亭,取延綿子嗣之意,直白之極,每三年的四月時節,燕都三品及以上官員,都要送家中十六歲以上嫡生女子入宮參選,參選地點便是御花園西側的延嗣亭,故稱”延嗣亭選侍”。而言家地位尊崇,母親貴為郡主,弟弟又是和皇帝從小一起長大的將軍,言知儀自然是要參選的。
三年前,新帝第一次選侍,由於重孝在身,言知儀按律未能參選,而此次,她卻是赫然在名單之列。言知儀微微一怔,幾抹紅暈不經意浮上她的面頰,低頭微聲道:”母親教訓的是,女兒記住了。”
見狀,言母又將目光看向言子期,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道:”怎麼這麼急?”
這句看似無狀發問,言子期卻明白母親想要問什麼。他因公務在外城數月,一直未能回家,此次匆忙奉詔回來,是因三日後,他便要率大軍開拔西北邊陲,助西北駐軍李椿將軍平一個小部瑟查的叛亂,因而回家略調整聲息,也無法多做停留。他回道:”時機已到,不可再耽擱。”
言母聞言頷首,似乎想說什麼,終是未再多言,轉身離去。言母離去後,言知令頓時鬆了一口氣,怯意似乎也消了半分,有些不捨的問道:”兄長三日後就要走了麼?”
言子期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頭頂,道:”對,”又頓了頓,他道:”很快,就可以再回家了。”
言知令天真的問道:”再回家,就再也不走了麼?”
言子期聞言,澀然笑笑,沒有答言。
怎會不走?只要有叛亂,只要還有戰爭……
言知儀攬過妹妹,柔聲道:”兄長旅途奔波勞累,需要歇息,我們不要吵他,三日後,再送兄長出徵,可好?”
言知令有些難過的嘟起了嘴,勉強笑道,”好。”
此次入營,想必又是數月,怕是不能趕上姐姐參加選侍,想到這裡,言子期對言知儀道:”阿姐,選侍之事,無論結果如何,平常心即可,不必過於在意。”
言畢,忽然又覺得自己此時所言,似為不妥。依阿姐的性格,說不在意,又怎會真的不在意?
當今聖上玄墨辰,與子期知儀姐弟年歲相仿,繼任大統已三年,幼時還是皇子時,言子期便作為他的伴讀隨其左右。而言知儀與皇帝親姐瑾甯長公主素來交好,雖為深閨女子,年幼時也曾有一段時間與玄墨辰長在一處,情竇初開之時,便對丰神俊朗、天子之姿的玄墨辰存了幾分傾心之意。奈何神女有心,襄王卻似乎無夢,他對言知儀的態度,始終漠然且疏離,並未有見對她異於旁人的側目。
都說雙生子間心意相通,或許別人不知,但姐姐的這些心思,言子期卻是知道的。雖然,按道理說,依著言家在朝中的關係,言知儀落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當今聖上選妃納嬪,似乎對朝野關係、家世背景並不十分考量,反而一切全依本心行事。這從三年前,皇帝首次選侍可見一斑:本正是充盈後宮、開枝散葉的好時候,皇帝卻從近百名出挑的世家女子中,僅納了一嬪一婕妤,連同做皇子時就跟在身邊的皇后、惠妃,後宮僅四人,便可為證。
若落了選,無論是個人情感,還是家族顏面,都會給言知儀帶來不小的壓力。言知儀知曉他話中之意,溫柔一笑道:”子期,不必擔心我,你放心……”
平心而論,內心深處,言子期是不希望姐姐選侍成功的。在他心中,如此溫柔善良的姐姐,值得被一人一心真心相待,而這些,卻是身為皇帝的玄墨辰給不了的。
但她卻喜歡……
回到臥房,子期斜靠在塌側,靜靜沉思。
這些年,家中照顧的確是少了太多。父親去世後,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子,卻因常年在外征戰無法照拂家人,姐姐參加選侍,大妹成婚,他均不在側,現在連最小的妹妹,也到了快要成親的年紀了……
胡思亂想了一陣,感覺眼皮越發沉了,他任由身體緩緩歪倒。他需要好好休息,他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