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日子,牧馬放羊,綠草萋萋,藍天白雲,自由自在,聽上去很美,然而實際的生活,卻不似這般輕鬆。
因為沒有農耕能力,不懂採礦工程,缺乏冶煉技術,草原部落無法打造鐵器,不能產棉織布,生產能力停留在極為落後的原始時代,跟中原文化比起來,天差地遠。
鹽、鐵、布匹、茶葉、鍋碗瓢盆,等等等等,一切生產生活的一應物品,都要靠與漢人交易得來,從春秋時開始,北方草原上的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間的交流就開始了。
不過這種交流,充斥著血與火,萬里長城就是這一交流方式產生的偉大遺蹟。
從匈奴到成吉思汗,再到瓦刺、韃靼,都延續著搶、搶、搶的一貫方針,文化的巨大差異導致漢人看不起蒙古人,而蒙古人也瞧不上羸弱的漢人,但對鹽鐵等物資的需求又必須滿足,於是數百年來,戰爭與流血一直伴隨著歲月的流逝,刀光劍影在每一個歷史碎片中閃現,直到隋代,茶馬互市的出現。
互市是對戰爭無奈的妥協,雙方可以在互市裡交易物品,銀兩流通,或者以物易物都可以。對南方漢人來說,避免了北虜寇邊,對北方胡人來講,也免去了死亡的危險。
明朝在九邊有互市十一處,從遼東的冰天雪地一直延續到西北的大漠黃沙,每年開春,互市開張,熬過白災的草原牧民成群結隊的趕著羊群馬群,湧到邊關塞上,與從內地趕來的各地客商,交換各自所有的東西,討價還價,熱鬧非凡。
喀爾喀部扎薩克人,就長期在甘肅鎮的互市做著生意,雖然每隔一段時間,在冬季到來之前還是會到邊關附近擄掠一番打打秋風,但互市的存在,讓他們亂來的時候少了很多。
本塔爾汗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帶著他多次去過互市,一個懵懂的孩童,看著互市上那些從來沒見過的諸多物事,那份新奇與渴望,在他幼小的心靈裡,深深的紮下了根。
但互市生意,在崇禎年間隨著草原之雄林丹汗的敗亡、整個漠南蒙古集體歸附女真之主皇太極之後,被大明朝廷關閉了,明廷的文官們不能容忍蒙古人一邊跟著女真人與自己打仗、一邊賺著大明的銀子物品。
作為喀爾喀部其中最為強大的一支,扎薩克人本塔爾自繼承老爹的汗位後就為部落的生計發愁,靠草原吃飯,不能抵禦幾乎年年都來的白災,互市又關閉了,於是他只得抄起長刀,重複著祖先們搶掠的活計,另外的,他也瞞著女真人,做一些與明朝馬匹買賣的勾當。
所以此刻聽到王歡提到互市,他的心,頓時就提起來了。
“王大人,你提到了互市?”本塔爾雙目放光的看著王歡,他知道,女真人跟自己一樣,除了搶掠不會別的,搶光了燒光了,搶來的東西只能用一陣,今後怎麼辦?要想長遠計較,還得開互市來得靠譜些。
王歡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著本塔爾:“汗王對此有興趣?”
本塔爾很年輕,此時也不過三十歲,雖然比起王歡來算老的了,但在蒙古諸部落中,卻是一位極為出眾的青年豪傑,在草原上以勇敢多智著稱,他看著王歡那張有些討厭的陰笑著的臉,一種即將上當的毛骨悚然感油然而生,立刻警覺起來。
“只是隨便問問,你若願意說,我就聽聽。”本塔爾坐直了身子,剛才因為急切,他把自己的臉湊到了王歡跟前。
王歡把茶盞一甩,粗瓷茶盞“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還沒等屋內眾人回過神來,王歡陡然站起,表情一變,憤然之色頓時漲紅了臉。
“本塔爾汗!你是成吉思汗的嫡傳子孫,你身上流著的,是黃金家族的血!高貴無比,難道就甘於永遠跟在女真人的後面,當一個可憐的乞兒嗎?”王歡聲若霹靂,語若洪鐘,居高臨下彷彿教訓孫子一樣衝本塔爾吼道:“互市互市,沒有草原的安寧,沒有大明的支援,哪來的互市?沒有足夠的羊馬牛駝,你拿什麼去互市?女真每年從你的部落裡抽走的貢品,又有幾多?每次打仗,你手下的勇士,又有多少死在了異土他鄉?他們是為自己的部落家人而死嗎?不!他們是白白死去的,是給女真人當替死鬼!”
“成吉思汗的子孫,應當是無所畏懼的,是極為自尊的,沒有人能奴役他們,唯有長生天,能凌於他們之上,女真人不過是遼東野人,憑什麼讓喀爾喀人當他們的阿哈家奴?”
“林丹汗是可敬的,他寧可戰死,也不屈辱的活著,********草原已經成了女真人狩獵的獵場,那裡本是鐵木真起家的發源地啊,每一寸土地都是神聖的,本塔爾,你難道忘了你的祖先嗎?難道草原上除了林丹汗,都是懦弱的可憐蟲嗎?”
王歡咆哮著,一掃剛才靜若處子的淡然模樣,渾似一頭怒吼的猛獸,激動的手舞足蹈,聲浪幾欲掀開屋頂破洞百出的茅草。
他猛地低下頭,迅疾的將臉貼到本塔爾的面孔前面,驚得被剛才的一番言論吼得還在發呆的本塔爾差點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