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的天還沒完全亮,只能在山東邊看出一點點魚肚的白,若此時抬頭好生看看,或許還能看見暗淡無光的群星。
李默揹著橫刀與包裹輕輕掀開土坑的蓋子,扭頭撇了一眼雞窩中將腦袋垂在羽毛中的大紅公雞,輕輕走在馬廄前,牽出一匹老馬。
雖然東突厥被滅國了,可只要在陰山塞外,老李他們就註定不可能安定下去,比起自己要去長安,他們更需要跑的快的好馬。
給老馬上了鞍,李默跨馬輕輕向寨子外走去,不管在哪個時空,他從來都不喜歡離別這種該死的情緒,萬一哭了被禿爺笑話說像個娘們怎麼辦?萬一那些個老賊想著與自己分別也流淚了,自己還得想半天,來決定到底是說他們像婆娘還是去安慰他們。
老馬走的很慢,但絕對不是因為馬老了,而是因為馬上那個少年,當走在寨子門口時,老馬停了下來。
人不是陰山上的青草,也不是崖坪上屹立的孤松,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住處,怎麼可能走的輕鬆?
少年回望寨子,二十一個土坑,三個馬廄,一處雞窩,這是他永遠的家。
忽而,寨子中一陣馬嘶啼聲躁動,九匹駿馬踏著寨中黃土向著寨口而來。
“小十二,你這破孩,走也不和某說,某這些年可是白給你酒喝了。”話音渾厚,就像是一頭黑熊吼出來的一般,這是獨眼三的聲音。
幾乎就是在話音落了,九匹駿馬已經整齊地出現在少年跟前,馬上九人一改昨日喝酒吃肉時的馬賊匹夫的流氣,每人穿著黑甲手持長槊,這一刻,他們就像是一柄橫在陰山可斬斷晝夜的利劍。
老李說過,在河東一些地方,軍戶子嗣從軍前,家裡那些拿不動槍穿不動甲的老傢伙無論如何會身披鎧甲去相送,因為他們的子嗣身上有著他們自己為國而戰的意志。
可是少年不是從軍,而那馬上九人依舊可跨馬殺敵。
“小爺就知道,你們捨不得小爺。”少年跳下馬背,走在九騎面前。
九騎也在此刻下馬,老李上前給了那小子一個巴掌,讓他敢在老子面前稱呼小爺。
獨眼三在馬背上取下兩壇酒,道:“前年,某劫了兩壺高昌的葡萄酒(唐時叫做蒲桃,為了看著方便,就稱葡萄了),給你小子了。”
禿老四拿出一柄橫刀,說道:“十二,爺那天看了下你的刀,好幾個豁口了,這個刀是當年聖人還是秦王時賞的,這幾年爺一直捨不得用它砍腦袋,但保養的很好,給你了。”
魏老六、魏老七、魏老八是三胞胎,拿出了半袋燻好的牛肉乾,硬是塞在了那匹老馬的背上。
馬老十拿出了一柄五寸長的匕首,這可是好東西,據說淬毒多年,足以見血封喉。
劉十五拿出了十兩金子。
王十七拿出了三吊子開元通寶。
李默沒有拒絕,一一接過放在馬背上,向著九騎跪下扣了好幾個頭,而後沒再說什麼,駕著那匹老馬便向著寨外雪地奔去。
九人駐足,看著那少年遠去,直至再也不見他的身影。
老李開口大喊:“小十二,再也別給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