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亡事大,安在一運河?三代之時,大江氾濫,然聖主臨世,天下太平。前朝治世百餘年,期間江河太平,然百姓實苦,民不聊生,故知天下興亡在人主,而不在外物。”當先說話的,卻不是何阮,而是跪坐在最旁的貴女,南直隸總督夏廣勝之女夏慈。
季濃此前對她並無什麼印象,此時她這口一張,倒是叫她頗感驚豔。
“你道天下亡不在運河,此論我亦贊同。只是,尚有一問,運河可否興天下?”季瀾方才一直是一副掛在雲端的模樣,此時卻露出個淺淡的笑容,雖是瞧著模樣也有些冷淡,倒是生動了許多。
夏慈略沉默了幾息,才緩緩道:“小女子不知國家大事,不敢妄談。然家父總督南直隸,卻也曾對小女有言,南直隸有俗諺,蘇湖熟天下足。可蘇湖能使天下足,卻是仰賴漕運興旺。因此臣女以為,運河可足天下。”
“運河足天下。”季濃笑了笑道,“此等論斷,倒是鮮有聽見,且先謝過小姐。旁人,也請答本宮之問。”
“前朝興修運河,卻不能用之於民,因此運河之利不足顯。本朝以來,運河漕運雖興,民用也不過二成,故而即便運河有利,民也不能得之。某以為,運河之利當利民,方才能利國。”說話的,正是譚復,他此時不過是翰林一編纂,家門三代皆是清流,雖也算是官宦子弟,可離著顯赫遠著很。這樣的出身,卻也能叫他瞧見民間苦短,說出來的話,倒是接地氣的很。
“那譚郎以為,運河之利如何廣播於民?”這回問話的卻是七皇子季湜,他如今正在工部歷練,運河水利與漕運亦是他經手的事情,季濃如此問未嘗沒有給她助陣的意思。
“當開放漕運。何日運河之上私船之數能匹及官船,何日民可得利。”
季湜聽了這話,倒是先點了點頭,卻又只是皺眉不語。季濃雖也不懂這漕運上的細節,可卻懂季湜,他這副神情,顯然是聽進去了譚復的話,只是,這事情實行起來或許並不容易。
“譚郎心繫民生,本宮感佩此心。只有一言,贈與譚郎。世上之事,皆是知難行易,能利國利民者,都是能行庶務,能觀大勢之人。本宮期望你譚復來日能有機會身體力行做利國利民之事。”
“臣謝殿下勉勵。”譚復心思剔透,季濃雖是言語並不客氣,他卻品出幾分深遠之意。他雖是翰林出身,卻志不在修書編史,若真能有機會外放地方為民謀實利,於他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
“臣女乞先問殿下。”俞琳琅瞧了何阮一眼,見他並無開口的意思,便向前一拜。
“殿下以運河問我等,臣女亦以運河問殿下。殿下以為是先有江南豐美而使前朝修築運河,還是運河興修使得江南豐美?”
俞琳琅的問題問的有趣,又是直截了當地問給季濃,一時眾人便皆是瞧著季濃,也好奇她會如何做答。
“天下百姓皆說前朝煬帝為了三月的瓊花興修此運河,故而是先有江南豐美而後有運河。上溯江南之豐美,應當始於永嘉南渡事,我等皆知。然,江南之繁盛卻是借運河之利。簡而言之,本宮以為,是先有天和,而後政通。本宮要問你,是天和之利大還是政通之利大?”
這個問題可以說是有些刁鑽了,就連著坐在季濃身後的俞既明都有些收斂笑容,頗為緊張地瞧著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