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年最是不喜歡看的場面就是當下這種,病榻上的人雙頰凹陷,灰白的頭髮同她那蒼白的臉看著都叫人心情沉重。
不知道旁人是怎麼面對死亡的,但是她所見過的種種,都會告訴她生命的卑微和脆弱,因為無論你怎麼祈求——上天還是會收走。
她很小很小就懂了這個道理。
“沈汀年……”太后眼裡燃著生命盡頭最後的一點華光,她微微含笑,所以眸色不是灰沉暗淡的,是非常的清潤,“以前我最佩服的一個女人是虞司藥,我以為這輩子都是這個答案了。”
後面的話她不說了,彼此都曉得了。
沈汀年沉默的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一句話也引而不發:你不知道,我等著看你低頭,等了有多久。
但眼下卻毫無勝利可言,對一個垂死的老人,她只覺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你過來一些。”太后視線也落在她肚子上,“不用害怕,我身子乾淨,這一輩子就沒有這樣乾乾淨淨過……”
她雖然病的厲害卻非常注重乾淨,身上也沒有病人的味道,若非是人瘦的無肉,瞧著嚇人些,沈汀年往前又走了兩步,始終卻沒有在床沿坐下。
“我怕緒兒叫了人偷聽,得小點聲”
沈汀年見她說這句話的表情跟濮陽緒尋常逗湛哥兒似的,非常的孩子氣,竟是從這點上看到了母子兩相通的地方。
人……也不是不可能返璞歸真。
“不知道是誰告訴了他,濮陽氏血脈裡缺陷的事情,我以為這件事可以由我帶進土裡埋葬掉。”太后直到這一刻才吐露出當初同沈汀年說這件事的後悔,“我那時候嚇你,是心裡不痛快,因為你這人,真的太傲了,緒兒這等出身,他有傲有狂的底氣,而你呢,你有什麼……你竟比他還要驕傲,幾次三番的頂撞他,換誰都是死路一條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積累已久的怨氣,說著說著就散發出來了,一直以來她為什麼不喜歡沈汀年?歸根結底就是不平,憑什麼自己這樣出色的兒子被一個女人拿捏的死死的?
“當然事實證明,你確實有驕傲的資格。”
太后喘了口氣,沈汀年終於開口了,“說正事吧。”
說句大不敬的,別讓她白來這趟。
“咳咳……”太后忍過去心口一陣的疼痛,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兒,還是齊嬤嬤從後面簾帳出來給她餵了一粒藥丸,顯然是用來鎮痛的,因為沈汀年聞到了藥材吹雲草的氣息。
緩了一會兒齊嬤嬤又退下去了,沈汀年不由得想,難道齊嬤嬤也是不知情,而太后是最後一個知情人了?
“你還記得太孫時期治宮的嫻妃娘娘嗎?這件事是她臨死前告訴我的,那時候仁武帝薨逝不久,我初初當上皇后,整個人都處在特別暢快的狀態,我一點沒想過要把康安帝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都處置了,我巴不得他早些被那些女人掏空了身子,最好是能猝死——”
雖然最後康安帝確實如她所願了。
“可她告訴我,仁武帝中年之後殺了一批又一批的妃嬪,不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嗜殺之慾,也是為了滅口,不能叫外人知道,濮陽氏血脈裡有缺陷。”
所以她才會一上位就開始雷厲風行整頓後宮,把那些身體較弱的,有病的,混在一些恃寵而驕的妃子裡一塊處置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新上任要立威,這其中的內情,苦楚——直到今日才吐露出來。
若非如此,她何必沾染那麼多血腥,叫自己的親生兒子都疏離而不喜。
“究竟是什麼病?”沈汀年研究了這麼久,通讀了各種古籍記載,都沒有關於這種病的。
“說起來也不算怪病和絕症,他們管這個叫血癥,一是取自血脈關係的意思,因為代代相傳,二是因為血不通而成痼疾,三是夫妻也會相互傳染,因彼此氣血相通……”
“身體好的發作出來情況會輕一些,身子骨弱的生下來就活不久,十之八九會夭折,因為事關皇室血脈,非常的隱秘,以前仁武帝沒痴呆前嚴令御醫秘密研究過,後來他痴呆了,那批御醫又陰差陽錯的牽連進謀害仁武帝的案子裡,被緒兒處置發落了,若是現在還有誰最懂這個病,那就只有——虞司藥了。”
“她曾經靠金針走穴和火療搶救過仁武帝的命,你應該看過皇室宗譜了,仁武帝是大周開朝以來活的最久的一位皇帝了,就是數算皇室其他人,他也是最長命的一個了。”
康安帝連五十都沒有活過,而且這父子倆還是大大的比其他人更長壽的,只有在拉長的時間年度裡,才會去發現異常,尤其是女人,更是薄命的多,太后這樣過了四十的都算少數。
“我自從知道你在勤學醫理,就猜到你打算做什麼,沒用的,虞司藥曾告訴過我,這種病不可能根治的,也沒有辦法預防,若是在三十歲之前發病,就活不過三年,若是三十歲之後,能熬幾年就靠個人的意志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