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靜寂過後,方寧輕輕伸手摸了摸那些藥膏,聲音淺淺。
“燕南,富庶之地。父母給你取名悠然,想來也是希望你過得自在快樂、不受束縛。周悠然,這裡窮山惡水,把女人當牲口的地方,你難道真的能從心底裡接受嗎?真的沒半點怨言嗎?”
她被侵犯而生下來的親兒子罵她‘賠錢貨’,叫囂著要打死她的時候,她真的一點都不覺得憤怒嗎?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你還記得你之前過得是什麼日子嗎?你識字,甚至還懂些醫術,卻心甘情願在這裡當牛做馬。”
方寧抬眼看她,嗓音沙啞著,一字一頓:“周悠然,你是瘋了嗎?”
她有這種能力,即使自己本身不是學醫的,那也起碼是在醫藥世家長大的;她為什麼要屈服?就僅僅是為了那個要打死她的兒子嗎?
周悠然抿緊唇,沉默了許久。
“你不懂。”半晌,她喃喃開口:“謝柔柔,我沒你這麼命好。”
溫熱的陽光透過牛棚的簡易頂棚,漏下幾片在她的指尖,僅僅就那一點碎光,就好像突然灼痛了她的心臟。
周悠然驀然紅了眼眶。
她看著方寧,喉間漫起哽咽:“我被賣到這裡的時候已經被轉過好幾次手,我不知道捱過多少次打,不知道逃了多少次,又被抓回來多少次。”
“他們扯我頭髮、扇我巴掌,餵我吃奇奇怪怪的藥;我真的怕,我怕得要死……可我能怎麼辦,沒有人救我。我一次次反抗、一次次發瘋;他們就一遍遍把我賣出去,週而復始,就像個沒辦法結束的輪迴。”
她潸然一笑,抹去眼角的淚:“直到我到了這裡,老四對我還不錯,他雖然脾氣差了點,急了點;但比起之前那些人,他還是好一些。更何況當時我已經懷了虎娃,就算為了他,我也不會走。”
“我累了,我接受了。我要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我不能讓他生下來就沒有媽媽。”
說罷,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唇角也彎起了絲絲笑意;或許那個孩子真的給她帶來過快樂或希望吧。
沒人遭遇過她的不幸,就沒有權利置喙她的選擇。
然而這卻不是周悠然勸別人放棄逃離的理由。她也曾是受害者,她也明知道未來謝柔柔在鄭嶺手裡必然會遭遇什麼;她這麼做,和加害者有什麼區別?
“周悠然,你可以選擇接受,但不要阻止別人。”方寧攥緊腳踝上的冰冷鏈子,聲音有些冷:“哪怕我的逃離失敗、被打死、被毒死都是我的選擇。”
這句冰冷的警告讓周悠然有些啞然,她唇角喃喃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句:“我是為了你好。”
“你以後就會懂了。”
兩人這場交談自然是不歡而散。
……
可沒想到僅僅是過了三天,周悠然又再一次找上了她。
鄭嶺去給村祭幫忙,院落裡只有被鎖在牛棚裡的方寧;她抬手遮住眼簾,看見了翻牆而進的周悠然。
鮮紅的巴掌明晃晃印在她的側臉上,她蹲在破床邊,緊緊捂著臉,眼淚止不住地流。
“你上次說你要跑,什麼時候跑,從哪裡跑,帶上我。”
哽咽聲幾乎吞噬了她的話語。
方寧靠在牆根上,眼眸微微眯起;不理解僅僅只是三天,她就改變了主意。
“為什麼?”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