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定(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定X

紅塵燭影

紅塵燭影

王硯之指尖的量子紋路突然褪色,他手中那支刻著《璇璣圖》的銀簪”當啷”墜地。龍鳳燭爆了個燈花,我驚覺錦被上那些會遊動的並蒂蓮刺繡,此刻都成了尋常絲線。

”夫人...”他喉結滾動的聲音真實可聞,不再是資料流的嗡鳴,”這合巹酒,還飲嗎?”

我低頭看著翡翠盞,酒液裡不再有奈米蟲遊弋,唯有一彎明月漾在其中。窗外的《歡樂頌》嗩吶聲不知何時換作了更夫梆子,三更天的霧氣漫過雕花窗欞,給喜房蒙上青紗。

王硯之忽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不再是熒光程式碼,而是殷紅血珠。我扯過百子帳要為他擦拭,卻發現那些早生貴子的繡像不會眨眼了——金童玉女手中的蟠桃,終究只是繡孃的一針一線。

”硯之哥哥?”我試探著喚出初周目的稱呼,指尖觸到他溫熱的頸動脈。他腕間那串會報時的伽楠香珠,此刻安分地散發著沉水香。

燭火忽然搖曳著矮下去,他在明暗交錯間握住我的手:”辛苦夫人,陪我演了七百二十場戲。”掌心粗糲的繭子刮過我的守宮砂,”如今總算是...騙過那些天上人了。”

妝奩上的菱花鏡映出我們交疊的身影,鏡中再無資料流閃爍。我拔下綰發的點翠翔鳳釵,曾經藏著曲速引擎的簪頭,此刻唯見孔雀藍羽毛在燭下流轉。

”那些星際法庭...那些量子海棠...”我聲音發顫,看著他真實跳動的喉結,”都是你編寫的程式?”

他從懷中掏出半塊鴛鴦玉佩,與我嫁妝匣裡的另半塊嚴絲合縫:”夫人忘了?我們在文淵閣校書那十年,早把《天工開物》與《星際法典》謄抄了千百遍。”玉佩相扣的剎那,內裡露出微雕的太極圖,陰陽魚眼各嵌著米粒大小的矽晶與碳粒。

更漏聲突然凝滯,他抬手截住一滴將墜未墜的燭淚。琥珀色的蠟油在他掌心重塑成小小婚書,字跡竟是我們大婚那日他親手寫的簪花小楷:”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我忽然想起時空亂流中最兇險的那次——矽基王硯之的粒子刀抵住我咽喉時,碳基意識在最後一瞬改寫程式,讓所有高等文明觀測到的,不過是場尋常士族婚禮。

”夫人請看。”他推開朱漆窗欞,星河如練的夜空不見量子婚書的金芒,唯有牽牛織女星隔著銀河相望。王府庭院的海棠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花苞上再沒有監控文明的奈米眼。

我撫上心口,那些會背誦《時間簡史》的奈米蟲似乎從未存在過。妝臺抽屜裡的《女誡》靜靜躺著,書頁裡夾著的不是文明火種晶片,而是他當年在翰林院偷藏的桃花箋。

”硯之可還記得...”我蘸著殘妝的胭脂,在宣紙上畫克萊因瓶結構,”我們曾在第七宇宙,用莫比烏斯環做同心結?”

他捉住我手腕輕吻,溫熱的唇拂過曾經浮現量子紋路的位置:”此刻夫人手心的掌紋,就是為夫最珍視的時空褶皺。”

五更梆子響時,龍鳳燭終於燃盡。他執起剪子要剪燭芯,我慌忙攔下:”別!當心剪斷......”話出口才驚覺這裡已無因果律紅線,只有實實在在的並蒂燭花。

紅燭熄滅的剎那,晨曦恰好漫過窗紙。他官服上的江崖海水紋在晨光中溫柔起伏,補服裡的暗金線繡的是《滕王閣序》,而非能量方程。

管家在外間輕叩門扉:”老爺夫人,該給老夫人敬茶了。”我望著描金託盤上的鈞窯茶盞,突然笑出眼淚——那茶湯裡再不會浮出全息家規,只是一片碧螺春在徐徐舒展。

穿過迴廊時,我數著地磚上真實的裂痕,而非量子編碼的紋路。王硯之在月洞門前忽然駐足,從袖中掏出塊棗泥糕:”夫人可要補充能量?這次沒有奈米修複劑了。”

老夫人院裡的八哥撲稜著翅膀,叫的再不是《星際和平條約》條款,而是字正腔圓的”琴瑟和鳴”。我們交握的手浸在晨光裡,掌紋交錯處,依稀可見極淡的星圖殘影。

敬茶時,老夫人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案幾上,發出令人安心的脆響。我望著茶湯裡自己搖晃的倒影,終於相信這個不會突然畫素化崩解的世界,才是硯之窮盡七百二十次輪回為我爭來的紅塵。

當夜他拆開我發髻時,象牙梳忽然卡住一縷青絲。我對著銅鏡嗔道:”定是你昨日弄亂的。”鏡中映出他眸底星河流轉,這次不是矽基文明的輝光,而是燭火映著人間的溫柔。

更漏聲聲裡,他執筆在鴛鴦帳上補畫並蒂蓮。我伏在他膝頭,聽真實的雨聲敲打瓦當。那些會下資料暴雨的機械烏雲,終是化作了四月天的綿綿春雨。

五更天雞鳴時,我摸到他心口那道淺疤——曾經鑲嵌矽基心髒的位置,如今只是道月牙形的舊傷。七百二十場宇宙婚禮的驚心動魄,都成了紅羅帳裡不能言說的秘語。

上一章 目錄 +書籤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