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易頌去學校是媽去送的,媽要給他鋪床。易頌說自己可以,但他第一次去學校,媽說要送送,因為行李太多了。
媽給易頌縫的被子是天藍色的被面,一開始扯布,易頌說要黑色的,媽說沒有小孩蓋黑色的被子,那是老頭蓋的。易頌說那要深藍,媽說他老是選那種老氣橫秋的顏色,於是自作主張給他選了天藍色印棕黃樹葉的圖面。易頌沒說什麼,他在大人的意見下是很少堅持自我的,也從未透過哭或是鬧來表達自己的訴求。
媽知道易頌為什麼選深色,因為深色是一種耐髒的顏色,他在竭力維持體面的同時,又不想給媽添麻煩。他總想自己洗衣服,家裡還沒添洗衣機,衣服都是媽手洗的。媽說他要學習,而且也嫌他衣服洗的不幹淨。從那以後,易頌的衣服多為黑色和藍色,這樣他自己洗不幹淨也看不出來。
把易頌送到學校後,那晚媽坐在我和易頌的房間,看著衣櫃裡折疊整齊的清一水兒的黑衣服,視線往上抬,我的衣服成了整個衣櫃裡唯一的色彩。媽怔怔的看,她在這一刻才清晰的意識到,人心怎麼能這麼長。她背過身用衣角抹了淚。當初舅舅家裡沒有男孩,媽有了身子,舅舅說計劃生育抓得嚴,要是二胎也是男孩,不如給自己養吧。媽沒有工作,家裡只有爸爸一個勞動力,那時候,爸幹活的工廠收益不好,家裡緊巴巴的,媽想了想,答應了。後來是奶奶找算命的算了,說要送孫子,也是送大的,因為大的不旺易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媽生完後看了眼我,眼睛一濕,捨不得送了。她知道不順奶奶的意,往後婆媳矛盾少不了,所以送易頌走那天,她帶著易頌在鎮上吃了碗燴面。這是大人慣用的手段,他們不需要理會孩子如牛毛的想法,因為那在他們來說是繁雜的,不具備力量的。他們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撫平,無論順逆。據說那天的易頌還在往媽碗裡夾牛肉,媽說小頌啊,你往後就住舅舅家,天天都有肉吃。
易頌說他不要吃肉。
媽把易頌送過去,自己沒進院兒,她站在舅舅家門口的老榆樹底下,聽見易頌大聲喊媽。四年裡,媽從沒聽過易頌用那麼高的音量說話,媽有時候做夢都能夢到易頌那一嗓子,就像球形雷,滾在她心窩裡。她有時候也會後悔,想去看看他。她知道舅舅從沒虧待過易頌,只是她沒想到,易頌會被送回來。
易頌上初中以後,有了自己的朋友,他變得更加神秘了。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長高,深藍校服的褲管空蕩蕩的,又有些短。他開始穿白球鞋,回力或是飛躍,他的鞋子總是一塵不染,他長的太快了,每週見他,他都不一樣。
與此同時,他也不愛跟我說話了。在他青春期伊始,似乎是公認的,跟我這樣的小學生沒什麼好說的。我們之間是沒有戰爭的,他依舊在爸媽面前扮演他的乖角色,只有對我,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淡。
他不理我,我對他的稱呼也從哥,變為了易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