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上翔聲嘶力竭暴跳如雷,他的那些秀才親戚則是異口同聲譴責曾漁,卻沒半點實際的辦法,只有寄望於那位舉監大老爺,已有僕人飛奔著出去找了——
舉監大老爺真是及時雨,恰在這時候回來了,客棧大門外好幾個人高聲叫道:
“舅老爺到了。”
“叔老爺到了。”
舅老爺、叔老爺都是指同一個人,這位舉人監生四十多歲,中等身材,走起路來四平八穩,很有點官老爺的派頭,進到客棧天井邊,沉著臉看看那一大堆行李,嚴肅地問:“出了何事?”
畢竟是乙榜功名取得為官資格的舉人,真有一種氣場一般,整個春風樓客棧霎時就是一靜,這位舉人監生略略提高嗓門又問:“誰人這般大膽,敢動我的行李!”
羅上翔叫聲“三舅”,正待說明情況,曾漁從樓廊護欄上探出上半身,應道:“是我。”他是下決心和這位舉監大老爺鬥一鬥了,有契約在手,人證亦有,沒什麼好怕的。
羅上翔伸著脖子叫道:“三舅,就是他,去年在城西關王廟打我的也是他,囂張至極啊。”
那位中年舉人抬起頭來,與樓上的曾漁一照面,二人都是一愣,曾漁心道:“此人不就是方才在高升巷求見嚴紹慶的湯監生嗎,真是巧了,羅惡少的三舅就是他啊。”
樓下的中年舉人當然也認出了曾漁,表情變化極快,從一臉的怒色到驚訝愕然再到眉眼帶笑,只是眨眼間的工夫,兩手高舉過頭,作揖道:“曾公子,久仰久仰,臨川湯尚學有禮。”
羅上翔和他的那些秀才親戚一個個目瞪口呆,一口氣兜轉不過來呀,客棧老掌櫃和小二還有那些看客也都是驚詫莫名,不知曾漁是什麼來頭,舉監老爺對他都要這麼恭敬!
羅上翔近身道:“三舅三舅,就是此人把我們的行李都扔了出來,要把我們趕出客棧——”
“滾出去。”
舉人監生湯尚學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得羅上翔一個踉蹌,半邊臉頓時紅腫起來,湯尚學復又向樓上含笑拱手道:“在下實不知這幾間客房是曾公子預定的,得罪了得罪了,在下這就讓小介們把東西都搬走。”轉身喝命湯家、羅家的奴僕廝役趕緊把客房騰出來。
吩咐畢,湯尚學又向曾漁作揖道:“在下的甥侄輩有眼無珠,冒犯了曾公子,在下願擺酒贖罪,請曾公子和曾公子的朋友賞臉。”
曾漁心裡是感慨良多,權勢真是好東西啊,他曾九鯉自身哪有半點權勢,只是與嚴嵩的孫子沾點邊,這位舉監老爺就前倨後恭現出兩樣嘴臉,若無高升巷那一面之緣,這時只怕是立即要見官理論了,但這個時候分宜嚴氏的權勢還能憑藉嗎,他曾九鯉可想不淌那樣的汙水,拱手道:“既然湯舉人道明瞭誤會,那就沒什麼事了,湯舉人趕緊領著貴宗子弟另覓住處吧,晚生的朋友們旅途疲憊,只想洗漱早點歇息,少陪了。”說完,就從樓廊上消失了。
湯尚學有點尷尬,乾笑兩聲,朝著樓上曾漁方才站立的位置說道:“那在下先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拜會曾公子。”
曾漁從樓上拋下一句話:“不必再會,各行各路罷。”
被曾漁拒絕得很沒面子,湯尚學老臉一紅,裝作沒聽清,支吾道:“好好,那就改日再會,改日再會。”說著,快步出客棧去了。
湯舉人一行離了客棧,那老掌櫃趕緊上前奉承,向曾漁百般陪不是,不但把每日每間房錢降了兩分,還擺了兩桌酒席向廣信府這九位秀才賠禮道歉。
鄭軾、吳春澤諸人是興高采烈,行李搬進客房了,一場風波化解了,酒席間皆贊曾漁敢擔當、有辦法,鄭軾還問曾漁:“那位湯舉人與你有何交情,對你這般相敬?”
曾漁苦笑,他心裡清楚這位湯舉監與他套近乎無非是想透過他見到嚴紹慶,進而與嚴世蕃、嚴嵩攀上交情,他曾九鯉現在是求洗白白而不可得,又被這湯監生一鬧騰,只怕與分宜嚴氏的關係是要盡人皆知了。
與其這樣,不如先把話說明白,曾漁就把今日午後在嚴氏友竹居後門見過這位湯監生一面的事說了,更把自己平日如何教導嚴紹慶清白做人的話也說了——
鄭軾、吳春澤等人都知道曾漁在分宜嚴府為西席,聽曾漁道明原委,自然少不了大讚曾漁,又笑那湯監生可鄙,席間笑語喧譁,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