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赤松子是神農時雨師,老牌神仙了,趙風子這是在胡說八道。
張廣微笑道:“我知道了,你的紙冠是被風吹跑了的,哈哈,那也是風伯愛你的紙冠,關赤松子什麼事。”
趙風子舉起藤杖朝天一指:“要下大雨了。”
曾漁和張廣微這才發現天上烏雲四合,一副暴雨欲來的架勢,難怪方才天氣那般悶熱,張廣微道:“趕緊上象鼻山避雨,那小船可沒篷子遮雨。”
三個人攀上象鼻崖,剛進到趙風子的茅草房子,就聽得山野一片“瑟瑟”聲響,綿密且浩大,大雨落下來了。
兩間茅屋簡陋至極,只堪遮蔽一下風雨而已,鍋灶床具一概沒有,唯一一張小板凳已經在趙風子屁股底下了。
趙風子不管外面風雨交加,自顧發好一個小泥爐,然後用小刀削炭,把炭條削成上粗下尖的形狀,削了十餘根,一齊放在火爐中燒——
曾漁和張廣微蹲在一邊目不轉睛看,只見趙風子不知從哪裡又取出四根細竹,這種竹子比較堅實,做筷子甚好,這四根細竹已經是打磨好的,趙風子摩挲片刻,放下細竹,把他的大葫蘆抱來,又不知從哪裡找來一隻破碗,倒呀倒的從葫蘆裡瀝出半碗酒,一氣喝於,抹抹嘴,那張青白色的臉很快就紅了。
小泥爐裡的那些炭條末端尖細已經燒成玫紅色,趙風子右手拈出一根炭錐,左手將四根細竹並排執著,就用火炭在青黃色竹皮上作畫,一股焦香味瀰漫開來——
趙風子作畫時旁若無人,表情極豐富,嘴巴忽開忽閉,發出“咦”“唔”之聲,執炭錐之手也不畏燙,在細竹上飛快地畫著,因為竹竿面積小,可供揮灑的空間很有限,曾漁只看到趙風子的手在不停地顫抖,那就是在作畫——
一根炭條用鈍了,趙風子立即抽換一根,繼續手不停顫,茅屋外風吼雨暴,幾有掀翻茅屋頂之勢,趙風子專心作畫充耳不聞,一縷花白頭髮拂到手中火紅炭錐上,髮梢立即捲曲,焦臭味難聞。
只一盞茶時間,十幾根炭錐用盡,趙風子大笑道:“畫成矣。”撩起衣袍一角拂拭細竹,用細微碎末飄落,然後把四根細竹遞給曾漁。
張廣微搶先接過,卻看不出畫的是什麼,曾漁道:“要四根竹子並在一起看,方才趙道長作畫時不就是並在一起的嗎。”
張廣微依言把四根細竹拼排在一起,嘗試了幾次,終於歡聲道:“看出來了,畫的是一條船。”
趙風子捧著那個大葫蘆,葫蘆嘴朝下對著自己的嘴巴,卻只滴下幾滴殘酒,咂咂嘴道:“天師府生女婿欠我一罈酒。”
曾漁湊過去看,只見四根細竹上並列展現著這樣一幅圖畫:遠山、河流、老樹、孤舟,仔細看,還能辨出天上厚重的烏雲,看那老樹的枝葉,似在承受著風雨,河流的波浪,似是漲水後輕潮微湧,最右邊那根細竹還刻著兩行細字,——“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字小得如蚊子腳,一個字沒有半粒芝麻大,卻結體勁緊,筆劃清峻,曾漁讚道:“好畫,好字,畫有南唐董源遺風,字是瘦金體,堪稱雙絕。”
趙風子略有些驚訝地看著曾漁,張廣微卻瞠目道:“趙風子還會寫字吟詩啊。”
趙風子翻白眼道:“我是嘉靖十八年的秀才,我入庠時你老公還沒生出來。”
張廣微也翻個白眼,罵聲:“瘋道士。”
趙風子絮絮叨叨道:“一罈酒一罈酒欠我一罈酒。”
潑天大雨看樣子後勁很足,一時半會止不住,張廣微道:“是欠你一罈酒,可是這麼大的雨怎麼去買酒還你,總要等雨停了嘛。”
作了這幅箸畫,趙風子的精氣神好象油盡燈枯了一般,也許是酒勁上來了,抱著葫蘆昏昏沉沉,嘴裡咕噥著“一罈酒”,過了一會晃晃悠悠站起身到隔壁草房子睡覺去了。
張廣微跟過去一看,床也沒有,只有牆邊一疊於草,就那樣和衣而睡。
張廣微走回來對還在看箸畫的曾漁輕聲道:“你看趙風子是神仙嗎,又髒又臭,就是箸畫妙。”
曾漁笑道:“鐵柺李還一身癩瘡呢。”
張廣微連連擺手道:“我才不要那樣呢。”
兩個人看看箸畫,又看看茅屋外的雨,東一句西一句地扯閒天,眼看著天都快黑了,緊一陣慢一陣的雨卻還不止,曾漁道:“等下摸黑下山那可有點慘。”
張廣微卻是不擔心,還“格格”笑,象是要看曾漁狼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