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陸續地來了,蕢延芳、盛丕華、包達三、鬍子嬰、羅淑章,還有兩位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太多,已經超過了十二位。梁漱溟先行告退了。我自己又開始感覺著未免冒昧,泰然的二分之一又減去了二分之一。
蕢延老比任老要小几歲,但他們似乎是竹馬之交。他愛用家庭的韻事來和任老開玩笑,有時竟把任老的臉都說紅了。他也相當興奮,為了下關事件說過好些慷慨激昂的話,又說任老是他所最佩服的人,任老的話就是他的“上諭”。
——郭先生、羅先生,蕢老念念不忘的是昨晚上我們到醫院的訪問:你們要交朋友嗎,羅老任老是頂夠朋友的,我老蕢也是頂夠朋友的。
任老把蕢延老和我的手拉攏來,說:好的,你們做朋友。
我只客氣地說:我把你們兩位當成老師。
——周恩來是值得佩服的啦,我感謝他,他昨晚上送的牛奶,我吃了兩杯啦。
——任老,你這樣窮的時候,還拿錢來請客,我心裡難過。將來回到上海的時候啦,我要還席,就在我家裡啦。任老,就請你約同郭先生、羅先生、章先生、諸位先生。……
上了席後,差不多還是蕢延老一個人在說話,喝酒也很豪爽,連我戒了酒的人都和他對了幾杯。
任老對我說:不是單純的商人,他對於教育很有貢獻。假使誰有子弟的話,他所創辦的位育中學是值得推薦的。你可以安心把子弟寄託在那兒,斷不會教育成為壞人。
這話令我回想到我自己的孩子。在上海的,還小。在日本的,一時還不能回國。我問有沒有小學部?據說沒有。要把自己的子弟教育成為一個不壞的人,實在是今天每一個人的切身問題。偽善者滔滔皆是,盡力在把別人的子弟豢養成鷹犬或者奴才。實在是傷心慘目!
秦淮河裡面忽然有歌吹聲沸騰起來。我的耳朵聽不清楚是什麼內容。想來大約也不外是小調或平劇之類吧。
有一位朋友嫌其嘈雜,加了一句厭惡的批評。但蕢老卻滿不在乎地說:這蠻有意思嘛。
是的,我也感覺著應該蠻有意思。在我腦子裡忽然又閃出了一個想念:在十年二十年之後,這秦淮河的水必然是清潔的,歌聲可能要更加激越,但已經不是人肉市場了。
這是我對秦淮河的另一種幻想,但我不相信它會幻滅。人民得到翻身的一天,人民的力量是可以隨處創造奇蹟的。
——這蠻有意思嘛!
我渴望著:在十年或二十年之後再遊那樣的秦淮河,而任老、蕢老,和列位諸老,也都還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