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添香,旁人聽起來就覺得帶著一股書香氣息,然而如此雅緻的名字,卻是出自一個紙醉金迷的歡樂場。沒錯,紅/袖添香是個青/樓的名字,而劉靜初是這個青/樓的首席琴師,跟這裡面攬客的姑娘們還是有很大差別的,不過為什麼叫他花魁呢,大概是因為他長得比青/樓裡任何姑娘都要美的緣故,因而大家就開了這個玩笑。今日是劉靜初第一次主動帶人來到他的廂房,紅/袖添香裡的老鴇和姑娘們都深感詫異,這位自負又清高的琴師,怎麼突然改性開始招攬客人來了,這可是劉靜初進紅/袖添香三年來的頭一回。但看他帶回的那位公子哥也是個樣貌極出眾的人物,大家便都心下明瞭。不過她們都猜錯了,劉靜初帶這個人回來,並不是生意上的事,而是要請他幫個忙。
劉靜初極快地關上了門,他怕那個尾隨來的美麗女子壞了他的要緊事。
蒼炎冷淡地看著他,聲音裡盡是漠然和冷意,朝劉靜初伸出手,“拿來。”
劉靜初嘴上笑笑,眼光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看起來跟他有點相似但又透出一絲高貴不容侵犯的男人。他知道對方並不是長著這個樣子,只不過凡人往往會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騙,或許眼前的人跟他所看到的是完全相反的型別。他絲毫沒有被這個人渾身散發出的威懾力所影響,不急不緩地說道:“昨天我找人給我算了一卦,說今天必定會遇到能解我之惑的人,我想就是公子無疑了。在下劉靜初,恕我冒犯,只能用這個小計謀令公子前來,不然恐怕公子是不會舍下剛才那位姑娘。”
蒼炎面無表情,看著他走向一張棋盤前,沏了兩杯茶,聽他繼續說道:“我知道那東西一定對公子來說甚為重要,不過現在我還不能還給公子,待公子答應幫我這個忙,我定原物奉還。”劉靜初作了個請的手勢,“公子請坐下喝茶。”
蒼炎依言坐下,倒想聽聽他究竟想讓他幫什麼忙。
劉靜初指向棋盤邊的一樽香爐,“公子可知這是什麼?”
蒼炎順著他手指之處望去,淡然道:“不是人界之物。”
“對,此物名蓬萊銅香爐,可照見人心底思念之物,我這些年一直被前世之事困擾,時常想起一些事,想起那首曲子,和一把被摔壞再也不復完好的琴,可是我卻怎麼也記不起彈奏那曲子的那個人的樣子,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記得,他是個妖,大概因為心底的這份痴念,所以我從小就能分辨出人和妖來,可是我花了十幾年,也未曾找到關於他的一絲足跡。我想請公子替我進蓬萊銅香爐裡,找到那個人。我前世辜負了他,今生定要將他找到,彌補我的過錯。”
蒼炎沒想到坐在對面的這個一臉風/流的男人竟然是個痴情兒,看他目光懇切,竟是無論如何也要求他幫忙,而且心想那東西還在他手裡,便點了點頭,答應為他進去尋那人。
劉靜初喜悅道:“這蓬萊銅香爐的香還需點上一會時間,公子如不嫌棄,可否與在下下一盤棋?等時辰一到,公子再進去不遲。”
後來如劉靜初所言,蒼炎進了那香爐,看到了他的前世。
那時劉靜初還是個有錢人家的花花大少,經常流連於煙花酒肆,處處留情,欠下一屁股的情債。可是再怎樣花心多情的人,心底也免不了寂寞,直到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令他心之念之的人,準確的說,那人是個妖。那女子端莊典雅,笑容溫婉,舉止優雅,美豔中不失柔和,相比於他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她無疑是他見過最美好的女子。那女子喜歡彈琴,她的綠綺從不離身。他經常遠遠地看著她彈琴時候那安靜認真的模樣,第一次不敢走近,生怕驚擾了那個夢,她太過完美,而他又怎麼配得上。
那女子似乎早就發現了他,只是從不言明。一直過了好多天,那女子才與他說了第一句話,聲音也如她本人一樣美麗動人。“公子真是有背後偷聽人彈琴的愛好呢。”
“呃……其實我也略懂些音律。”驚喜交加中,他回答道。
他確實懂音律,他的琴聲不亞於女子,只是很少彈,但遇見她之後,他就經常一邊想著她,一邊撫琴,似乎撫的不是琴絃,而是她柔軟的髮絲。
自兩人第一次說話以後,他們便經常一起切磋琴技,他完全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沾染那些胭脂俗粉。不知不覺,情根深種,兩心相許。她說她是妖,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兩人編排了一首曲子,名為“相思意”,那是兩人愛情的見證。可世間哪有絕對的完美,總是充滿了各種難以預料之事。約好的合奏那天,下起了大雨,他卻仍舊赴約,遠遠便聽到她的庭院內傳來那首熟悉的曲聲,心裡想著興許是以為他不會來,便自己彈了起來。他加快腳步,想給她一個驚喜,卻在步入庭院時,看到了一臉笑意的她。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果然是一首好曲子!”那個黑衣的男子大步走到女子面前,牽起女子的手把她拉起來,似乎說了什麼,兩人便並肩走進了房裡。態度親暱,讓他頓時宛如被劈下一道驚雷。
劉靜初自己也說過,人往往會被眼前看到的所迷惑,所欺騙,而當他自己親眼目睹了自己最心愛的人彈那首屬於他們倆的琴曲給別的男人聽,還舉止親密地一同進了房間時,心裡面的妒火完全淹沒了所有的理智。哪怕只是個誤會,他也不想再深究,他又回到了以往縱/情聲色的日子裡,只覺心裡空蕩蕩的,家裡給他安排了一門親事,他想也未想就同意了。
他成親那天,天空下了好大一場花雨,她抱著那把綠綺,穿著豔如鮮血的紅衣,就如第一次相見時雍容雅步地緩緩走入眾人視線。他忘不了她眼中如開了傾世桃花,忘不了她緩緩啟唇,祝他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然後當著眾人的面,將那琴狠狠摔在地上,從此,世上再無綠綺。等他追出去的時候,卻再也尋不見她的身影。而那整整七天,滿城的花雨竟未停過。
那女子自此回了故鄉蓬萊,本打算用蓬萊秘法將有關於兩人的記憶消除,然而想起兩人之間點點滴滴,心生不忍。若干年後故地重遊時,聽到有人奏起那首“相思意”,女子再次見到了劉靜初,那時劉靜初已是人到中年,卻已生華髮,想是這些年沒有一刻不思念女子的。女子仍然年輕美貌,而劉靜初卻已然老去。劉靜初最後問了女子一句:“你可否原諒我?”這麼多年過去,其實女子早就不怨他了,哪怕他娶了別人,她都從未有過一句詰問。
得到了女子的原諒,劉靜初終於了了這多年的心願,即使已經失去和她在一起的資格,但也心滿意足了。兩人在初遇的地點第一次合奏了那首遲來多年的“相思意”,不過卻也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