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軍撤離封狼城,冒頓部落在這場戰事中一落千丈,風裕與一直隱隱和冒頓部落作對的巴圖雅部落簽了盟約,許諾給予最大的扶持,助他統一草原部落,條件是二十年不得侵犯大魏邊境。李炾作為翻譯站在風裕身後半步,無聊地直打瞌睡。巴圖雅部落的哈布圖單于向來瞧不起漢人,在他看來,這幫漢人這點個頭,一點男人的氣勢都沒有。冒頓的烏日更**栽了之後他還在背地裡嘲笑過好幾次,直到風裕帶著人闖了他的營帳,在他看起來瘦弱的小人兒直接扯著他的後脖領子把他扔在地上,睜眼就看到自己的眼睛正上方不過半寸的距離停著一道泛著寒光的劍刃。哈布圖哆嗦了一下,胸口上踩著的那人稍微挪了挪劍尖,語氣涼到極致:“哈布圖,起來聊聊?”
李炾剛要出聲,地上的哈布圖倒是操著一口蹩腳的漢話給了回應,風裕挑了挑眉,尋了處乾淨的地方坐下,李炾站在他身後盯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哈布圖,嗤笑一聲閉上了眼睛。哈布圖是蠻族中少有的帶腦子做事的人,倒也明白衝動沒啥好下場,好聲好氣地坐下把條件談妥之後,甚至還問了問他們要不要在巴圖雅部落休息一晚,他命人打掃了最好的帳子給尊貴的客人。李炾睜眼看了他一眼,哈布圖突然感覺到一股來自心底的恐懼爬上了他的身體,像是被什麼噬人的猛獸盯上。風裕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帶著他的人揚長而去,哈布圖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這種下一秒就會被吞掉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李炾雙手抱頭走在風裕身後,往前走是連成片的鎮北軍營帳,晚風吹起,草原上有絲絲枯黃的草葉迎風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響,他吹起口哨,聲音順著風飄了很遠。
風裕的面色有些沉重,他想起剛剛劍尖撥開哈布圖濃密的頭髮時,看到的那雙明顯位置偏上,有些尖尖的及似狼耳的耳朵,喃喃了一句:“妖...麼?”聲音極小,連離他很近的李炾都彷彿沒聽見。
說是班師回朝,其實鎮北軍大軍還是必須留守黃崖關,還分了一批駐守黃松峪,真正最後跟著回洛陽的,不過區區三萬人。
回到洛陽的那一天恰逢冬至,洛陽城北城門神武門大敞四開,傳令兵先行而去,得勝的訊息早早地在洛陽城中傳揚開來。街道上的落雪被掃起堆在路邊,節日加上得勝的喜氣蔓延了整座城池,百姓們都穿了顏色鮮亮的衣服,笑聲與歡呼聲中凱旋的軍隊像長龍一般進入了洛陽城。皇帝也是做足了面子,穿了最隆重的朝服站在皇宮門口,一雙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風裕卻頭也沒轉,帶著涼薄的笑意對李炾說:“你看,明明恨得不行還要做出一副歡迎之至,極其歡喜的模樣,多可笑。”
李炾正走著神,滿心都是剛剛坐在樹上晃著腳丫的藍衣小姑娘,聽到這話抬頭看了看宮門前笑得很是燦爛的皇帝,總有種怪異的感覺,就好像,那人的一腔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當晚皇宮夜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眷參加,風裕坐在皇帝的右手邊第一個位置,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皇帝的幾次問話被他不輕不重地敷衍過去,李炾看著皇帝有些僵硬的臉,伸手握住了面前雕工精美的酒杯,藉著飲酒掩下眼中的戲謔,他倒想看著這兩個人又能搞出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來。
風裕有沒有看出來李炾不知道,但是李炾看到隨著大臣來的那些十幾歲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倒是有不少偷眼看著風裕臉紅不已的,風裕巋然不動地端著酒杯自飲自酌。看到底下貴女們目光頻頻瞥向身側時,皇帝的臉色有些難看,轉頭看見風裕的表現後倒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笑著開口:“今日恰逢吉日,又值裕王凱旋而歸,”皇帝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風裕的方向,“朕以此琴為彩頭,諸位各憑本事。”
隨著皇帝話音落下,幾個宮人捧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蓋了一層錦布,有宮人上前揭開錦布,一架通體漆黑的琴展現在眾人面前。那琴的琴身隱隱泛著幽綠,有如綠色藤蔓纏繞於古木之上,琴絃以天蠶絲編織而成。有識貨的人倒吸一口涼氣,古琴“綠綺”,傳說早已遺失的名琴,居然在皇帝手中。
風裕看了看高位上臉上帶笑的皇帝,嘴角扯出一抹邪笑,伸手解了腰間一枚玉佩,精準地扔到了宮人端著的托盤裡。
“皇上好雅興,既然如此,那臣兄就加一點彩頭助助興。”風裕端起了酒杯,欣賞著皇帝驟然變化的面色。李炾捂臉,頭兒啊,你遲鈍就算了,還要這麼刺激人家的嗎?
風裕挑唇看著殿中陡然熱絡起來的氣氛,各家貴女無非會的就是那幾樣琴棋書畫,風裕略瞟了幾眼就失去了興趣,興致缺缺地開始閉目養神。
突然下面傳來一陣琴音,風裕睜開眼向下看去,蘇尚書家的嫡次女坐在琴前神態從容,琴音婉轉,音調起落間似乎有他熟悉的感覺。李炾耳朵動了動,這曲子,怎麼那麼像之前他的小姑娘唱的歌?
李炾轉頭看到風裕的眼神微亮,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多得的寶物一般,他撇了撇嘴,在他看來這群貴女展示的技藝都是一般,他曾聽過更美的歌聲,從此旁人歌舞再不能入他的眼。有的東西,並不是出身好就一定能好的。李炾動了動腿,換了個姿勢坐好,手指敲著桌子發出“噠噠”的聲響。他看著起身謝恩領了綠綺琴的蘇家次女,心裡倒有些替小姑娘不平起來。
商家女並無資格入宮參加晚宴,要不然這彩頭必然不會花落旁家。這樣想著,李炾卻更覺得無聊起來,宮宴還未散便早早地尋了託詞離開,風裕向他使了眼色,他認命地垂了頭,片刻後風裕和他一起出現在皇宮門口,風裕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馬向著城東馬場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