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邊立著一道人影,還是穿著方才的那件紫紅色繡流雲紋的箭袖袍子,手裡掂著一包魚食,一邊餵魚,一邊對著缸裡那兩條魚兒絮絮叨叨,做著挺清雅的事兒,語調裡卻違和地帶著兩分哀怨的味道。
“我怎麼聽著燕小侯爺這話裡有話啊?什麼時候燕小侯爺轉了性別,竟成了個怨婦了?就算有那一腔的哀怨也不該在我這處發才是啊!”後頭一把流泉般的嗓音響起,一貫的朗脆好聽,卻失了慣常隱在語調中的笑意。
燕遲從水缸前轉過身來,狹長的眸子半眯,卻是噙了笑意,有些委屈,又有些釋然道,“我等了你好久,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倒想不來呢,可燕小侯爺你都鳩佔鵲巢了,我能不來嗎?這小院兒再小,那也是我的私產,沒得讓旁人佔了的理兒!”楚意弦也想對著燕遲任何時候都不惱不怒,可這會兒一見著他,前些時日被莫名冷落的悶氣,還有方才密林雨中那英雄救美的一幕就會從腦海中跳出來,刺著她的眼,紮了她的心,讓她怎麼也沒法心平氣和。
“這可是你早前親口說的,我若想吃你親手做的菜,便要來這小院。怎麼?楚大姑娘是想食言了?”燕遲將委屈進行到了底,“我餓了。”
楚意弦抬頭看著他的眼,心下很是沒出息地軟了軟,事實上,她方才在對雪閣內撞見他時,便已經知道了,他是來向她示好的。其實她也知道,林中那一幕定然有誤會。她對他那麼著緊,對他的事情都格外重視,她早前可半點兒不知他和王十六娘有什麼交集。只是王十六娘那身衣裙還有那幕英雄救美對她而言都是不能忽視的衝擊,加之這個時間也太敏感了些......被他莫名冷落了那麼些時日,她也是會委屈的呀!
可見燕遲望著她時,那樣一雙寫滿了委屈的眼,她不知怎的便是想起了前世,他也用這樣的眼神瞧過她無數回......她心裡的氣登時如湯沃雪一般,登時就消散無蹤了。
她瞪著他,不知是跟他,還是跟自己較勁。少頃,卻是嘆了一聲,雙肩一垮敗下陣來。敗給他,也敗給了自己。
“這小院兒許久沒來了,田叔田嬸兒他們也不知備著些什麼吃食,只能有什麼吃什麼,你可別嫌棄。”只是到底沒有辦法如同之前一般對著他巧笑嫣然,她板著臉說完,便是越過了他,徑自朝著廚房的方向而去。
廚房內燃起了燈燭,一身紅衣的姑娘已經挽起了袖子,繫上了布圍,在灶間翻找著。不一會兒便找出了半鍋沒有吃完的米飯和兩個雞蛋,還有半棵菘菜,轉頭往邊上尋摸著了火摺子,面前的光線便是暗了暗,被人遮去了大半,手裡的火摺子也被奪了去。
“我來燒火吧!”他就站在她跟前,不過隔了半步的距離,投下的影子將她密密實實地籠在其中,不用提鼻,便能嗅得他身上帶著淡淡青松爽息的奇楠香,甚至能明確地感知到他投在身上的目光,熱切、忐忑,卻又期待......複雜莫名。
洗手為他作羹湯,已經不是頭一回了。這卻還是他頭一回提出要幫忙。
楚意弦道一聲“自便”,便是往後退了開來,自去案板邊忙活。
燕遲對著她的背影略略提高音量道,“楚大姑娘莫要看不起我,生個火我還是會的。”說罷,便拿了火摺子自坐去了灶門邊忙活。
楚意弦自然知道他會。旁人只當他是燕京城中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只知鬥雞走馬、吃喝玩樂,可楚意弦卻知道,他會的東西可多。弓馬騎射、排兵佈陣、埋鍋做飯......哪怕是將他扔在野地裡,他也絕不會餓死了自己。
楚意弦彎了彎嘴角,卻是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只留給他一個有些淡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