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行中的葉蘇秦漸漸緩下了腳步。四周的景緻,陌生又熟悉。面前是一片藏在高樓大廈後的老舊小區。難得那顆梧桐樹還留著,樹葉已經落光了,枯枝把暗淡的陽光切成碎片。
這樹,是父母愛情的象徵。叛逆的母親為了父親遠走他鄉,雙宿雙飛。在人生最璀璨的十年裡,在他們兩袖清風的艱難時刻,攜手在沒有祝福和掌聲的婚禮上,親手種下了這株代表愛情忠貞的梧桐。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如今梧桐還在,格外茁壯茂盛,繁茂的枝丫撐起一片天空。但——人已逝。
昔日的回憶如潮水般襲來。
只有失去了,才格外懂得擁有的珍貴。
淚水無聲從眼角滑落,他想起了媽媽最擅長的咖哩海鮮飯。
昔日幸福甜蜜的味道,已成絕響!
13號樓是一棟紅磚外牆的老樓,水泥砌的陽臺,綠色油漆的木窗,說不清它的年代了,樓道里採光很不好,昔日只有幾盞昏暗的白熾燈照亮,牆上貼滿“疏通下水道”或者“代開發票”的小廣告。藍漆門牌釘在綠色的木門上。大門是一扇鏽跡斑駁的柵欄門,推開後,有一個一米見方的迴廊小院子。灰色水泥護欄上和底下角落裡,種滿了母親蒐羅回來的各色鮮花。
母親一直是個頗文藝氣息的人,她喜歡花,喜歡多肉植物,喜歡陽光,也喜歡在僻靜的下午時光裡,坐在角落的搖搖椅上,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
葉蘇秦沉溺在往昔中不可自拔,眼前一切彷彿不在是殘垣斷壁,不再是坍塌的廢墟和叢生的鋼筋水泥塊。而是原原本本回歸至初的模樣。
彷彿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漸漸模糊了界限。兩幅畫影,兩個時空吻合交織重疊在了一起。
又看到那個坐在搖搖椅上的母親,嘴角淺笑地對著他招了招手。
他喜歡聽母親講她和父親的故事。那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一個靖江大學的物理系高才生,天之驕子。一個三流師範大學,期期艾艾,對未來茫然無措的小女生。兩個不會交際的人因為一場邂逅,走進了彼此的心間。
她喜歡陳述他們之間那些微小,傻傻的舉動和情景。喜歡講父親傻傻什麼都不懂的直男窘樣,喜歡講他奮不顧身,為她殊死與歹徒搏鬥的驚險畫面,事後那一刻的擁抱,彷彿要將她倆徹底融化在一起。只存在電視劇裡才有的橋段和情節,在母親口中緩緩敘述過來,是一種能夠將人徹底沉溺的甜蜜味道。
只有在那樣的回憶中,父親還是那個父親,母親還是那個母親,家,還是那個家。雖小,卻溫馨甜蜜。
而不需要面對時代變遷的殘酷和現實的無情。
五十年過去了。經歷了歷次戰火的樓房搖搖欲墜。半邊已經焦黑,輕輕一碰,大面積的牆體表皮開始脫落,嗖嗖而下。
狹小的樓道已無法走人,很多路段整個都斷裂成了兩截,流露出數米寬的空洞。空中裹著黑膠皮的老化電線稀稀拉拉垂落下來。將滿目瘡痍的景象遮擋上一層微不足道的“帷幕”。
葉蘇秦神色落寞地輕輕撫摸那面鏽蝕的門牌。上面的字跡早已在風吹雨打下模糊得難以分辨。大鐵門不知去向,只裸露出一截黑黝黝的門基。木門早已腐朽殆盡,裸露出內部的兩室一廳小格局的房間。
房間內,夕陽撲面而來。他站在陽光裡,沉默住了。
房子少了半邊,就像一把從天而降的利劍,狠狠劈落。可能那把天之劍好久沒有磨礪鋒芒了,所以一刀斬落下來,邊緣顯得犬牙交錯,分外難看。
他沿著牆壁漫步,手指掃過滿是灰塵的昔日物件。大部分值錢的或者金屬物件已經不翼而飛。剩下的東西也歷經時代變遷而變得腐朽不堪。
但,熟悉的味道卻將他整個包裹起來,無法自拔。
眼前不在是面目全非的景象,而是溫馨可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