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七一愣,卻聽牟奔騰含笑道:“這個世道人情,我可能懂得要比溫兄多上一點點。這個世上,矛盾是無處不在的,哪怕親如兄妹。肖愈錚在世時,他都沒有認真信託過裴琚。他死後,他的妻子——能逃過那麼多追殺還沒神志錯亂的妻子,想來精神也極為強韌,會那麼輕易地把它交給裴琚?”
“其實,我一直都在想,肖愈錚臨死前,到底想要他的妻子把那東西交到誰的手裡?”
牟奔騰停了下來,看著溫老七想了一會兒,接著才漫聲問道:“七兄,你可知道什麼是《鍾靈賦》嗎?”
瘟老七面色一愕,遲疑道:“《鍾靈賦》?”
牟奔騰點點頭,“不錯,正是《鍾靈賦》。我想,你也許沒聽說過《鍾靈賦》,但、你不可能不知道月旦主人。”
瘟老七更是一愣:“月旦主人?”
他腦子裡轉了兩下——這個名字太生疏了,接著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過來,牟奔騰所說的大概就是那個號稱‘天下鍾靈有幾輩,請君叩取月旦亭’的‘月旦亭’裡的月旦主人了。
——據說那月旦主人不知是男是女,可江湖中人大多傾向認為她是一個女子。她也幾乎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女子了。世人除了猜測她是一個女子外,別的,姓氏名諱、容貌身量、出身遭遇就統統不知道了,連她的年紀也是一個謎。
——“欲禁不禁夢華峰,陷空島在晦明中,最有一處不可到,捫天閣裡哭路窮”,夢華峰、陷空島與捫天閣本為江湖中歷經數百代的三大禁地,也是江湖中上幾代人心目中最神秘的地方了。可自從這三大禁地都已式微之後,近數十年來,江湖中最讓人難測、飄忽世外的也就只有這一個‘月旦亭’了。‘月旦亭’亭主據說承受的就是當年‘捫天閣’的衣缽。‘月旦’二字本為品評的意思,那‘月旦亭’裡的主人最擅長的也就是品題天下人物,但有所語,無不中的。可卻很少有人見過她,更沒有人知道她的廬山真面目。牟奔騰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事?
只聽牟奔騰道:“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忽然扯到了‘月旦亭’吧?據我所聞,東密教中,杜不禪杜護法當年曾有緣見過‘月旦亭’主一面。杜護法心懷天下,當時曾以天下大事叩問。他問:當今江湖,除我‘東密’勢傾天下外,‘屠刀門’雄踞於白山黑水之間,‘天下悅’一力經營白道鏢局事業,俱都與我東密為明存於天下的大股勢力。此外,諸暨‘蕭門’雖一向少現塵世、但猶可謂卓絕一代,還有一個‘暗湍巖’,潛隱晦藏——暗湍急急、吾自巋然。除了這‘三明兩暗’之外,當今天下,卻還有些什麼不隸屬於這五股勢力的人足以允稱一代豪雄?”
“杜護法之所以問出此言,實在是因為那月旦亭主也實在是天下大局之所繫,杜護法那一次也算是‘問鼎’之意了。”
“月旦亭主於是就念給了杜護法幾句話,那幾句話就是後來流傳於江湖的《鍾靈賦》了。這名字想來起意於‘地靈人傑’之意,那幾句話也是依著地理評點。南七北六,天下十三路,那‘月旦亭’主所稱道的也不過還不足十數人而已。可這江西一地,目前就已獨佔了兩人。那就是……”
“‘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星分一劍’周翼軫,‘地靈千掌’木衡廬。這兩個人的名字你可能沒太聽說過吧?也是,從三十多年前,他們可以說就已經歸隱了。他們歸隱之時,還俱當盛年。長江後浪推前浪,如今江湖,只怕已很少有人會記得他們二人當年的聲名了。”
牟奔騰看了瘟老七一眼。他今日能與瘟老七相會,是出於彼此的私交。他在還沒有入東密萬車乘帳下參預機密時,因緣際會,曾幫過瘟老七一個大忙。但今日他與瘟老七的相見,主要的原因倒不是論交敘舊,而是為了彌合那日強逼瘟老大撒手圍襲裴紅欞之事所構就的彼此間的嫌隙,為了即將到來的滅寂王,也是為他們要圖的大事。只見他獨目中忽有精芒一盛:
“我還在童子之齡時,曾隨先師見到過那周翼軫與木衡廬二位一面。”
一語未落,他攸然出指。這一招全無先兆,如隕石劃野、星光突濺。他左手二指駢在一起,其餘三指俱蜷於掌內,卻有一點星光猛地在他駢住的兩指指間上亮起。那光芒猛地在他指間一爆,然後就向前彈出。那一點璀璨可見的光芒一彈而出後,牟奔騰一卷雙袖,雙掌俱出。只見那一點星光飛度,一瞬間已把窗邊為風所滅的一支蠟燭點燃。那蠟燭一明之後,然後突然光焰一滯,瘟老七便注目向牟奔騰掌間——‘千里明見、一目奔騰’果然非凡!只見他雙掌互搏,憑空發力,瘟老七就見那一點才明的燭光慢慢黯了下來,直至熄滅。這一燃一滅之間本來極快,可瘟老七已看出,那燭火之燃是因為牟奔騰指間飛度出的星光,可燭火之滅卻不是出於他的掌風,是他的掌風似鐵罩一般籠罩在那燭焰之外,隔絕空氣,生生把那燭光窒息而死的!
只見牟奔騰一卷雙袖,他的雙手又半隱於袖,只聽他淡淡道:“七兄,這兩式只怕還可一看吧?”
“這就是當年周翼軫與木衡廬指點過我的‘星分一劍’與‘地靈千掌’中的一點小花巧。可就是這一點東西,也費盡了我三十年中每天午後休憩的那點小時間。我這次叫溫老大溫兄收手,不只是因為顧忌鷹潭華家之忌,實是因為我已得知,‘清流社’這次對那裴紅欞手中的《肝膽錄》已是勢在必得。為了這《肝膽錄》,他們不只派出了幾個秘密殺手暗伏於道,希翼暗殺裴紅欞於江湖之內。還怕萬一失手,她已為東密所擒或已避入她孃家裴府,不好下手,專門倚著當年丁老中書的面子,請動了周翼軫與木衡廬。”
“這兩個人,不只是我,只怕就是萬車乘萬帥他也不想輕易招惹的。‘星分一劍’與‘地靈千掌’,當年名盛江湖之時,不知有何等風勢!可是據我猜測,江西一地現在還不只他兩人,那當年化名‘勿忘伊’遊走江湖的一個《鍾靈賦》中高手,估計也正在江西。——所以得罪之處,七兄這次回去還請與溫大兄說上一說,望他務必見諒。兄弟所為,也是為了我們東密的教中大事。”
然後他微一沉吟:“裴琚自己,只怕也是江西外來的《鍾靈賦》裡的另一個神秘人物。嘿嘿,裴紅欞已入裴府。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他兄妹間的火拼到底會是什麼結果,那肝膽一錄到底落不落得到裴琚手裡。”
瘟老七面上神情一釋,他也不希望自己老大由此一事就這麼跟深藏莫測的牟奔騰就此鬧翻,有個臺階給彼此下是最好。
“你是故意放那裴紅欞遁入裴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