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華悶不出聲,左腿反攻,一足就向胡玉旨胸前踏去。
胡玉旨低吭了一聲,心頭卻已大驚,怎麼這小子使出的竟然是搏命的招術——以一己之命搏以裴琚一命?鷹潭華家倒底給他下了什麼死令?
那蒼華手中的刀勢略無鬆懈,分明是拚了受創也要將那裴琚制於一刀之下!
他前撲之力才及案頭本來已盡,身子不由地就向下一墜,可這時他左手忽一伸,一掌就向那紫檀大案上按去,僅憑一隻單掌就撐住了那紫檀大案,身子吊空而懸,右手揮刀一割,這一刀一出如風,瞬息間直奔至裴琚喉前不足一寸之距。
胡玉旨卻忽喝了一聲:“停!”
那一刀果然應聲而止,蒼華停住了——因為胡玉旨的一隻右手已經扣住了蒼華腰間的肝膽要害。胡玉旨一向凝定的臉上卻不由細細地滇出一層冷汗:他雖拿捏住了蒼華這小子的肝膽要害,但以蒼華之能、在‘華髮人家、蒼顏世僕’中除華家老太太與蒼九爺之外幾允稱第一青年好手之能,他可全無把握在這小子揮刀一擊前廢他於傾刻。
而裴琚——是不能死的。這世上,有一些人絕對不能死,他們的死必然會導至一場翻然局變。比如肖愈錚,比如裴琚。
場面一時彷彿凝固住,就是有一根髮絲拂動的聲音,只怕都會清晰可聞。那蒼華一臂撐案,一臂前伸,人平平地橫在那似與之同時於瞬間凝固的案頭,好似凝固了千百年般,右手的刀逼在裴琚的喉前不足一寸。
——如果他發力,裴琚固然必鮮血飛濺,而他、只怕也要立時肝膽俱裂。
蒼華的眼直直地盯著裴琚的眼睛,他沒有看向胡玉旨,他看的是裴琚,只有裴琚。
胡玉旨身量極高,蒼華不用看他,只要眼角掃著他那為燈燭映在案頭的影子就可以知道他是否已要發力而動。他看著裴琚時,自己一張闊而粗陋的臉上,一雙眼色卻是深的。
他隨侍裴琚已歷七年,幾乎從裴琚一到江西就已開始,這也是鷹潭華家送與裴琚的一份大禮。裴琚當局執政,得罪豪強勢力處原多,他們要送與他一樣防身利器。這利器就是蒼華。
可七年下來,他依舊沒有看清這個裴琚。
記得當時,華家老太要裴琚親自在他們門中二代弟子內挑一個人時,絕對沒有人想到他挑的會是蒼華。
蒼華自幼身量矮小,久遭嘲笑,心中存滿的本盡是鬱勃不平之氣。直到今天,他還記得,那日裴琚在華府別墅做客,本來候選的並沒有他。
——好長的一長排,足近十數個華、蒼兩家的年輕好手站在大堂上,等著裴琚挑選。裴琚對華老太拱手稱謝,蒼華卻不在隊內。他在院中的一顆大白花樹下正掃著地。他不知那是什麼樹,他的心情不好,他恨那些大如白碗的花,恨所有大的、廣闊的讓他聯想到自己身材的事物。
可裴琚——他萬萬沒想到裴琚,那一天挑上的居然會是他!
對於幾乎所有那些得意洋洋的、在身量比他高出尺許的人,他心中只有俯視之意。可只有裴琚,只有裴琚讓他心頭這一生第一次升起了一種除蒼九爺外、唯一讓他自覺渺小的仰視之意。
裴琚那天按住了他手裡的掃帚,問道:“你願意做我的侍衛統領嗎?”
事後蒼華也曾無數次想動問裴琚當初挑選他的原因,但一直都沒有開口。有一些事,已不必問,只需要做,做得配得上裴琚這一份知遇。
——蒼華的手定定地握著自己的‘闊沉刀’,彷彿胡玉旨那一隻佈滿‘坑儒真氣’的手不是扣在他自己的肝脾之間。他的一雙眼還是盯著裴琚。
裴琚臉上的神情卻靜得連一根眉毛也沒有動一下。他的面色是黃的,沒有一絲表情的那麼黃。只見他忽然伸手,在案上端起那一杯他飯後常飲來用來消食的普洱茶,輕輕啜了一口,然後才從容地對蒼華道:“你想告訴我什麼?”
蒼華的臉上忽起知遇之意。
他那逼頸一刀的刀鋒這時忽然泛起的不再是冷氣,而是——一種堅定執著的溫熱氣息。
所有的冷似乎都被他逼到聲音裡了,只聽他冷冷道:“從正堂前的照壁撲起,如果有人要刺殺裴督都,真正的好手,據我測算,只要三呼吸。三呼吸之間,絕不拖延,殺手立至!胡祭酒果不出我所料,是修習過‘坑儒真氣’深藏不露的一代高手。可就算有他侍衛於側,如果真有高手潑膽來犯,且不惜命殞,只怕雖有胡祭酒在側,裴大人也定難逃此劫。”
“裴府護衛防衛極密,這三年我也曾傾心謀慮過。但護衛們雖人人驍俊,畢竟距超卓好手還有一段差距,平常來襲倒也罷了,但如果真有絕世好手前來……”
“……這正堂前的粉壁一擊就是咱們裴府防衛的一大漏洞。”
“我只是想提醒裴大人切勿掉以輕心。咱們的侍衛雖都算得上好樣的,可、據我線報,這次‘清流社’真的請動了高人。就是不說他們,‘東密’也是虎視於側。來人只要有人引開了護院侍衛們的注意力,只要登到了這照壁之上後,其後的一擊就是令裴大人無法萬安的一大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