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迎出來的中年人卻有一種庸常的風度,只聽他笑吟吟和氣氣地道:“牟先生大架光臨,華蒼迎訝來遲了。恕罪、恕罪。”
牟奔騰盯著這個面前之人——原來他就是華蒼。以他窮七年之力對江西一地的調查,可以說此處無論大小人物,只要值得一提的,無論在朝在野,在黑白兩道還是在江湖之中,鮮有他不明根底的了。
他微一思索,一份資料就已呈現在他腦海裡:華蒼可以說是鷹潭華家中身份最暖昧的一個人,因為他出身華姓,本為正枝,卻少有的迎娶了一個名份為華家世僕的弋陽蒼姓之女,這在華家發達後數代以來也為僅見。但蒼姓一族,可非比尋常世僕,其中主要人物蒼九執掌弋陽‘鷹爪門’牛耳已歷多年。據牟奔騰思量——雖然從未探聽出這華蒼這一人在江湖中有何作為,但想來他必為華老太太深相倚重,是她調停華、蒼二姓細務紛爭的一顆極重要的棋子。想到這裡,他的面上笑了:鷹潭華家肯派此人前來相迎自己,自己也該還算滿意。
只見華蒼微微一笑:“我家老祖宗說,即然牟先生偶笠江西,身有要務,我們華家倒不能不一盡這地主之誼了。這個關帝廟雖然狹小,說起來也算我華家的私產,倒還清靜,所以特撥出這塊地方與牟先生小做居停。簡慢之處,就請牟先生擔待了。”
牟奔騰笑看了華蒼一眼,兩人目光交接,卻隱藏著各自的心緒。只聽牟奔騰微笑道:“多承多承,豈敢豈敢。”
華蒼引著他向殿內走去。只見他一擺手,就走出了五、六個家人。牟奔騰屬下看了那幾個家人一眼,只見他們一個個神停氣凝,果非凡俗之輩,偏偏身上俱都只是青衣小帽,扮做平常下人。
只聽華蒼呵呵笑道:“牟先生如果有什麼雜務,不需要親自出門的話只管差遣他們出去料理就是。您可千萬別客氣。如果差使過多,事物紛雜,人手還不夠,只管知會一聲,我自會再遣人前來侍候。我們老祖宗早交待過了,對於牟兄此來,一定要接待周備。如果他們有什麼不好,牟兄直接跟我說也可,當面痛責他們也罷,就是千萬別客氣。那樣的話,萬一牟兄有什麼不如意,兄弟可當不起我們老祖宗的慈顏大怒。其餘一切守門接訪、傳報細訊,也就讓他們跑跑腿吧。”
牟奔騰目光含有深意地一笑:“華兄費心了。”
華蒼引著牟奔騰把這小小關帝廟內的大大小小的房間陳設大致看過了,才道:“牟兄可覺還有什麼不妥?”
牟奔騰笑道:“華兄安置極為妥貼,牟某還有何話可說?只有多謝二字。”
華蒼也溫顏一笑:“那好,夜也晚了,牟兄就此休息吧,華某告退。”
他一走,那幾個家人就送上了茶水來,請示了一聲,自去門房守護不提。牟奔騰得空望了望那房內陳設,微微一笑,對手下道:“華家的意思你可看出了嗎?”
他手下人搖搖頭,只見牟奔騰眼中寒芒一閃:“他們對咱們這一著,叫做‘欲迎還拒’。”
“倒也是,他們與裴琚聯手抗拒東密浸入江西已歷多年。如今,雖為華溶之事與裴琚偶然構畔,有與咱們聯手、以要脅裴琚之意,但他們現在也正是模稜兩可,持其兩端之際,一些些也不肯輕涉深水,沾惹麻煩的。”
“對於他們來說,我們現在只是他們手裡的一著棋。”
說罷他微微一笑:“那華蒼看來也是個極精明的人——咱們這次跟來的,萬兄想來派的還有別人吧?”
他這隨從卻是萬車乘派給他的侍應。牟奔騰雖身居東密巨頭萬車乘身邊客卿之位,但有好多事,能撇清的還是就撇清,這樣對他參與萬車乘的天下大事原也有利,不會輕遭小人之忌。
只聽他道:“你替我知會他們一聲,叫他們這數日之內,沒我之令,一定不可輕動。華家這回撥個關帝小廟給我住,說是盡地主之誼,其實哪裡是為了迎客?分明擺明瞭要安排下人瞪大眼睛盯著咱們的一舉一動。只要咱們稍有異動,在他們還沒跟裴琚真正鬧翻以前,只怕就會狠狠地給咱們看一下他們的臉色。嘿嘿、華家盤距江西、經營此地已歷數代,他們的臉色想來要翻起來是很快的。”
“你跟教內兄弟們說,不是我長他們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強龍不壓地頭蛇,叫他們千萬別壞了萬兄的大事。”
他屬下點點頭。正待聽他還有什麼吩咐,忽然臉色一變,雙耳微豎,似已有警覺。
接著,窗外忽然有衣袂之聲一響,那屬下面色一沉,低喝道:“什麼人?”
只聽窗外人低聲道:“滅寂座下,潯陽老九。”
那屬下看了眼牟奔騰臉色,牟奔騰點了點頭。
他屬下輕輕一啟窗樞,只見一個黑衣人影已翻了進來——這人倒不是別人,正是才從贛江邊上為瘟老大差遣而來、潯陽城裡的捕頭樊快無疑。
牟奔騰坐在椅上,拿眼看了看眼前這個東密教眾,開口問道:“你是滅寂王法相兄手下溫老大溫役的人吧?怎麼,深夜見我,所為何事?可是瘟老大今夜有何舉措要你前來知會?你我並不隸屬,倒不必多禮,坐吧。”
他屬下聞言就搬來一張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