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劉備的真心求教,諸葛瑾斟酌了一下措辭,決定還是從歷史故事開始說:
“臣當然知道陛下的心意,這些年來都沒變過。而太子地位之穩固,也是百年來罕有的。
但臣熟讀史書,也往往感慨秦始皇一世雄傑,臨了被趙高篡竊遺命於股掌之中。
孝武皇帝壽達七旬,平定匈奴,卻一時失察,導致江充借巫蠱之禍,以疏間親。
高祖皇帝當年,雖然順利傳位給惠帝,但卻不免戚夫人被削為人彘、趙王如意慘遭鴆殺。後來惠帝也因此頹廢,令人唏噓。
所以臣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個辦法,可以從此避免雄主安排不好身後事,避免天下因為一兩個挑唆小人的臨時上下其手、而陷入混亂,從根子上杜絕這些挑唆小人為非作歹的可能,豈不美哉?”
劉備聽到這兒,對於諸葛瑾想要極力避免的事情,心中已經稍稍有數了。他的眉毛也不由一挑,正襟危坐,抬袖拱手,請諸葛瑾細說:
“願聞其詳。卿倒是說說,究竟如何避免這種慘禍?朕每每讀史書,讀到這三個例子,也是不勝唏噓。”
諸葛瑾深吸了一口氣,讓氛圍稍稍冷場了一會兒,似乎是為了給劉備主動思考的時間,也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隨後才和盤托出:
“臣以為……這只是臣的一家之見——釀成這三類慘禍的原因,主要是人主非要將易儲之權留到最後一刻才肯撒手,而沒能早早定下一切。
而再是英明神武之人,到了風燭殘年、迴光返照之時,也都難免一時……不說是昏聵吧,但也極有可能神志不清,記憶模糊,種種偶然的病痛疏失,導致他一時衝動改變主意,都有可能因為天威的加持,而釀成慘禍。”
諸葛瑾畢竟是現代人,他對於醫學的認知,是遠超古人的。所以他非常明白阿爾茲海默,或者說老年痴呆症出現在皇帝身上時的危害——
當然了,這個時空裡,老年痴呆症也不可能命名為阿爾茲海默了,因為諸葛瑾這些年來一直有指使華佗及其弟子研究這類問題,雖然研究不出一個結果,也研究不出治法,但至少民間醫學界已經對老年痴呆這個現象有所定義了。
他前世讀史書的時候,就無數次感慨,因為帝制時代皇權的至高無上,絕對權威。加上老年痴呆有可能讓人在最後時刻昏聵做出不理智的決策,或者完全是在“失去民事行為能力”的狀態下被人誘導著亂決策,從而釀成億萬人生靈塗炭的慘禍。
秦始皇死前有沒有老年痴呆不好說,但他肯定是在臨終下遺詔時、處在了無民事行為能力的狀態了。
否則以秦始皇之霸道,焉能容區區一箇中車府令趙高上下其手、篡改遺詔?
太貪婪,太戀棧不去,非要把這個決定繼承人的權力留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撒手,才決策,秦始皇最終為這份貪婪付出了亡國滅種的直接代價。
(注:這裡說的直接代價,只是指這個錯誤直接導致了亡國,但沒說不犯這個錯就不會亡國。就算傳給扶蘇,也有可能亡國。這點必須申明一下,避免被人說是英雄史觀而非人民的唯物史觀。)
所以,這些年來,諸葛瑾潛移默化引導華佗及其弟子研究老年痴呆、至少總結其現象,顯然是早有所圖的。他不希望這個問題最後事到臨頭時,顯得太突兀。
而這些年的功課,顯然也沒有白做。因為劉備早在幾年之前,就聽說了老年痴呆這個毛病。當時劉備還很清醒,但他也引以為戒,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沒辦法,誰讓劉備是“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的人呢,他想來很容易見微知著,從小處反思的。
今時今日,諸葛瑾的準備終究生效了。劉備把歷史上那三位在立儲問題上踩了坑的前代雄主事蹟一串聯,結合當代的醫學研究,不由陷入了猶豫。
“如此說來,若是提前公開立一份……遺詔,明確傳位給哪個皇子,讓朝臣都知道,是不是就能避免秦始皇和孝武皇帝的慘禍了?”
劉備自己的政治想象力畢竟有限,所以他也就只能想到這麼一招。
諸葛瑾搖搖頭:“若是如此,依然會有很多連鎖的禍患,比如儲君如果立得太早,其餘覬覦之人也有可能聯手朝中與儲君不睦的大臣設計構陷——當然了,這種事情,在陛下這樣的中興明主眼皮子底下,是斷不會發生的。
可當初光武中興之後,不也就維持了光武和明章之治三代,從第四代君主開始,就多有幼主臨朝、立儲之權也都被外戚、宦官把持。我們今日之議,不僅僅是為了眼下,更是為了百年乃至數百年後的長治久安。少一些因為篡竊而導致的生靈塗炭。”
諸葛瑾知道,“提前明確立儲”的辦法,也是不保險的,後世多少明著敲定的太子,年頭久了照樣被人陷害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