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皂隸上下打量一番,相視一眼,誰也不肯接帖兒。金順兒曉得甚麼意思,便從袖裡掏出兩塊李羨之預先給他的碎銀子,一併遞給他們,道:“一點意思,二位拿去喝茶。”
兩個皂隸立時嘴角露出笑意,一起伸過手來,一人拿了一塊,一揚手,漏進袖裡藏了。其中一個接了帖兒道:“你在這裡候著,我去通報知府老爺。”說罷,一溜煙兒進去了。
許久出來,道:“知府老爺把帖兒收了,只是求見的人多,你家老爺排在後天,早來候著。”
金順兒忙打了個躬,道了謝便往回轉,把知府大人後天召見的事說了。李羨之寫了禮單,以備召見時呈進。寫完,想了片刻,又把自己隨身的一塊價值千兩的玉佩摘了下來,找個錦盒裝了,一併添進禮單。
到了進見的這天,李羨之換上了青色繡溪敕圓領官袍,戴了烏紗帽,穿了粉底皂官靴,出門僱了匹馬,讓挑夫仍舊把東西挑了,金順兒韓釧兒兩個跟著進了嘉興城。
一進了城,直往府衙而來,到門前落轎,金順兒拿著禮單上前。看門的皂隸認得他,接了禮單,入內通報去了。
不多時,皂隸出來,後面跟著兩個穿著灰布衫褲,頭戴網巾的僕役打扮的人,看起來不像公差,而像是知府大人的親信家丁。果然,那兩個僕役走過來,也不說話,直愣愣地朝著朝著禮品擔子走過去,抬了起來,從旁邊的小門入內去了。
那名皂隸打了個躬道:“李老爺,知府老爺在花廳見客。”說罷,頭前引路。李羨之把兩個書童留在門廳,自己入內見知府大人。
皂隸將李羨之領到花廳外道:“知府老爺就在裡面,李老爺自己進去,小的告退了。”說罷,退了出去。
李羨之輕手輕腳進了花廳的門,見正面榻上箕坐著一人,只見他肥碩的腦袋上扣著一頂紗帽,寬而胖的臉上泛著紅色的油光,身上穿著大紅官袍,胸前繡著雲雁,金腰帶被寬大的肚皮幾乎擠到了胸口,兩條腿向前伸著,託著垂下的肚皮。
此人便是朝廷欽命的從四品嘉興知府郝士俊。李羨之見郝知府這副滑稽的尊容,老大不情願的行了參拜禮。
郝知府揮著手,用粗粗的嗓子笑道:“李知縣快快請起,老朽如何敢當。”
李羨之道了謝起身,立在一旁。郝知府讓著李羨之坐了,又叫人上茶。一盞茶畢,郝知府道:“貴縣下車伊始,便將重禮相贈,實令本府惶恐。”
李羨之假意道:“下官素聞大人清廉,不敢造次,只些許粗鄙微物,供大人賞人用。”
郝知府笑呵呵道:“貴縣言重了,這樣的手面已是很大了。聽聞貴縣是新科進士補的官?”
李羨之回道:“大人所言不差,下官不才,中在三甲第三十名。”
郝知府不無豔羨地道:“首中進士,便放了正七品的實缺,真是好官運。想當初本府科舉時,也中在三甲,卻不得授官,等了三任,整整九年,才蒙魏九千歲賞識,外放了七品推官,輾轉數年,才升到知府任上。”
李羨之聽郝士俊把依附閹黨這般平淡的說了出來,甚至有些深以為榮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陣厭惡。但此時閹黨氣勢正盛,距滅亡還有三年之久,是萬萬不能得罪的,至少不能在面上被看出來。便強裝著笑顏道:“知府大人高才雅量,不愁沒得官做,也不怕升不得遷,假以時日,莫說是巡撫、總督,就是入京做個部院尚書,也是不難。”
幾句奉承話,聽的郝知府喜笑顏開,樂呵呵道:“承你說這些好話,我只求能做些年太平知府便心滿意足了。”
話音剛落,從門外進來一人,約四十上下年紀,長得短小精悍,穿一件細麻布直綴。也不通報,徑直走到郝知府身邊,耳語了幾句,退了出去。
李羨之趁機起身道:“大人有事,下官不便打攪,先行告辭了。”
郝知府道:“俗事纏身,不便留客,貴縣就請自便吧。”說完,填了牒文。
李羨之接了牒文,一刻不停地走出來,迎面碰見兩個僕役抬著一口箱子,後面跟著一人,也穿著七品官服,想必也是來送禮的。
李羨之與那位七品官照面,相互頷首,算作見禮,然後匆匆逃離了知府衙門,回寓處收拾行李,換了便裝出城,租了條小舟往平湖縣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