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鵑還想冷笑,但眼淚卻一下子躥出來了,她突然哆嗦著泣不成聲:“那……那我以前,我以前對你不好嗎,我對你不好嗎……啊?”
單鵑的眼淚讓劉川的氣勢一下子洩了下來,聲音也不由放平了幾分:“對,你過去對我是不錯,所以我後來又去秦水找過你,我想幫你找工作,想幫你上學。可你這些天都在幹什麼,你該毀的都毀了,該砸的都砸了,你把事都做絕了,所以我現在一點也不欠你的。我告訴你,你以後別去招惹我奶奶,別去招惹我女朋友,你要是再這麼沒完沒了鬧下去,你就等著吧,早晚一天讓你承擔法律責任!”
周圍的鄰居紛紛被他們的叫喊拉出家門,瞪著眼睛過來圍觀。單鵑的母親仍然叫罵著撲向劉川,單鵑奪了母親的菜刀,一邊推她進屋,一邊轉頭對劉川哭道:“劉川,你也等著!你,你害我爸,你害我全家……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跟你就是沒完!”
圍觀的鄰居越來越多,各種口音七嘴八舌,劉川不想再跟他們廢什麼話了,他擠出人牆,離開了這個外地打工者聚居的院落,向這片棚戶區的外面,大步走去。
當天晚上,劉川給東照市公安局的景科長打了電話。景科長的反應比劉川預想的和期望的,還要積極。他在第二天的晚上乘飛機趕到了北京,到京後立即與劉川見了一面。
針對劉川遭單鵑小康騷擾的情況,東照公安局其實此前已和北京市局某處透過多次電話,商量對劉川的保護措施。景科長這次親自進京,還帶來一個搜捕小組,試圖找到小康的蹤跡。因為東照市局早些時候曾對小康下過拘傳書的,所以一旦發現即可扣留,並不需要再找證據。而處理單鵑母女就比較麻煩了,景科長對劉川說只有一個辦法簡單易行,而且一勞永逸。劉川抬眼看他,等他面授機宜。但景科長並不急於示出他的錦囊妙計,而是加重口氣又點了一句:“可這辦法需要你的配合。”
劉川問:“我怎麼配合?”
景科長說:“如果你能修改你以前的證詞,向我們證明單鵑和她母親早就知道單成功是搶劫金庫的逃犯,早就知道她們從海邊挖出的東西,是搶劫金庫的贓款,那我們就可以立即將她們逮捕,依法追究她們包庇逃犯和侵吞贓款兩項罪名,判個十幾年那是起碼的。你願意作證嗎?”
劉川低著頭,想了半天,抬頭看了景科長一眼,隨即避開視線。他在喉嚨裡不甚清晰地咕嚕了一句:不,那太狠了。景科長沒再接話,只在自己寬闊的胸膛裡,重重地嘆了一口長氣。
兩天之後,經東照市公安局與北京朝陽公安分局協商,由朝陽分局出面,依法拘傳了單鵑母女,在暫時沒有證據確認單鵑與劉家汽車公寓被砸有關的情況下,分局以沒有合法暫住證明為由,決定將單鵑母女遣送回原籍老家。
景科長在北京逗留了一個星期,在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之後,才和劉川告辭。他們沒有搜尋到小康的蹤跡,也沒能從單鵑口中審出他的去向。單鵑母女隨後被解出了北京,送回東照去了。一切似乎都重新平靜下來。劉川憋在心頭的那份緊張,那份氣悶,在經過了一個星期的平復之後,也慢慢鬆弛下來了。
但“破鞋事件”無論如何,還是在他和季文竹的關係上,投下了陰影。劉川那幾天除了在醫院陪護奶奶之外,一有空就想去找季文竹和她做伴。可季文竹總是拍戲,總是不在,她又不讓劉川去拍戲現場,她不願意向文藝圈的那些朋友們公開她和劉川的關係。她甚至跟劉川有言在先地提前說好,將來她拍的這兩部戲播出之後,一旦她紅了,她和劉川的關係就更不能對外說了——偶像型演員都不能過早找物件的,找了也不能隨便公開,影迷要是知道他們的偶像都有男朋友了,肯定會特別傷心的,甚至乾脆就不追你了。我不為我自己,也得為了我的影迷啊,他們才是我的上帝。劉川說:那你以後不會連跟我上街都不行了吧,再說劇組裡又沒你的Fa
s幹嗎連劇組都不讓我去?季文竹說:你要是真為我好,就應該支援我的事業,你連這點犧牲都不願付出,那索性就別跟我好了。再說,你們家的公司要真垮了,你還不趕快找份工作好好上班去。再說你奶奶現在還住在醫院裡,你現在也不應該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呀。你年紀還小,整天卿卿我我的有意思嗎?男人應該重事業,弄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有意思嗎?我最討厭一點事業心沒有的男人了。
季文竹的這番話,道理是不錯的,但因為有了那個導演,有了導演送名貴電腦這種事情,所以劉川的下意識中,就總懷疑這都是藉口。但這懷疑是不能說的,說了季文竹也不會承認,而且還會衝他發火。劉川能感覺到他和季文竹的關係這一陣已經岌岌可危,他不想再節外生枝地刺激對方,把事情進一步搞僵。
關於劉川與季文竹的關係,在我這個旁觀者的眼裡,多少有些憤憤不平。以劉川的外形條件,找季文竹這樣的女孩,完全算不上高攀。劉川對季文竹如此痴迷,如此遷就,如此低聲下氣,只能說明他走火入魔,頭腦發昏,也許戀愛本身就是走火入魔,就是頭腦發昏。在旁人眼裡明明並不合適的物件,當事者卻為之神魂顛倒,死去活來。愛情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一旦被吸入其間,就會隨著它的導向運動,再理智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再精明的人也會荒廢智商。
也許那時劉川並不明白,他如果決定與一個明星相愛,就等於選擇了一種自虐的生活。季文竹不紅則已,一旦紅了,難保她不會另擇高枝。文藝圈是個名利場,外觀華麗光鮮,其樂融融,內則爭名奪利,不進則退,不爭則亡。但我又想,既然戀愛就是走火入魔,那麼劉川即便看清了這些遊戲規則,也很難理性地選擇抽身解脫,看清這些只能讓他更加疑神疑鬼,讓他更加生嫉生恨。
為了讓季文竹高興,劉川那一陣確實也在考慮找個工作,為此他還專門去老鍾家找了老鍾,希望能重新回到天監上班。只要他奶奶的腿能夠下床走路,能夠生活自理,他就完全可以排班參加去外地的長途遣送任務。老鍾當然表示歡迎,但又表示需向監獄領導請示報告。劉川已經正式退役,正式脫離了警察隊伍,如要再回天監工作,恐怕還要辦理一系列手續,還要報市監獄局審批。即便回來,是不是還回遣送科也不一定了。老鍾說,連我都離開遣送科了,我和馮瑞龍現在都調到一監區去了。不行你回來就到一監區工作吧。劉川說,也行。
回監獄工作的事劉川也只是找老鍾探探口氣,打打招呼,並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奶奶身邊一時還離不開人,就是現在監獄領導批准他回去,他也暫時上不了班呢。
那些天他白天在醫院陪奶奶,晚上就回小珂家那個單元住宿。雖然單鵑母女已不在北京,但劉川家的公寓被砸得七零八落,劉川沒精力收拾,也就沒法再住那邊。而且這邊小珂媽媽每天晚上都做幾樣可口的飯菜,讓小珂用保溫盒暖著送給他吃。他吃的時候小珂就用等碗的工夫幫他洗熨衣服收拾屋子,開始劉川把著衣服死活不讓小珂洗,爭來爭去慢慢也就讓洗了。開始還說許多感謝不盡的話,說來說去慢慢也就不說了。看著小珂每天過來幹這幹那,劉川漸漸變得心安理得,心想大概小珂這種女孩家教好,和她爸媽一樣,本性就是這麼勤勞本分。上次龐建東過生日,他們一幫同學都在客廳海闊天空,只有小珂一人在廚房幹活。
小珂也極力慫恿劉川早點回天監上班。她告訴劉川,他為東照公安局當臥底的故事在天監的幹警中傳得很神,大夥兒聽說你要回來上班都挺高興,都等著你上班以後聽你好好吹吹。劉川說:龐建東也高興嗎?小珂說這我沒問。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不至於這麼記仇吧。劉川說我告訴你吧,男的比女的心眼還小呢。小珂說:那是你。龐建東可比你線條粗。劉川說:女的一般喜歡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計較,但在大事上,一般都能原諒人,再大的事,時過境遷也就寬容了,也就沒有報復心了。男人就不,男人小事一般不糾纏,但男人和男人要是結了仇,一輩子不說話都不新鮮,男人的心都狠著呢。小珂說那單鵑呢,單鵑不是女人嗎?怎麼也這麼記仇呢,報復起人來也夠狠的。劉川噎了半天,半天才低聲叨咕了一句:操,那女的就不是個女的了。
小珂本來還想問,那季文竹是女的嗎,她寬容嗎,心眼兒大嗎,肯原諒人嗎?如果你們倆有矛盾,她是斤斤計較呢,還是能容則容?
但小珂沒問。
季文竹那些天一直在找房子,她在酒仙橋那所房子的租期快滿了,滿了之後,就準備搬出去,換個地方住。
她不能不搬,自從“破鞋事件”之後,她每次回家,總感覺鄰居們的目光不同以往。那些迎面而來的曖昧笑意,那些背後傳出的竊竊私語,一次一次地,不斷把那隻破鞋印上她的腦門,讓她一見到這幢半紅不紅的磚樓,就情緒敗壞,精神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