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竹厲聲把他叫住:“劉川!”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了,走到劉川面前,一雙大眼狠狠地盯他,盯得劉川無地自容。緊接著季文竹當著芸姐和一個進來送果盤的服務員的面,一巴掌抽得劉川把臉都歪了過去。抽完之後,季文竹紅著淚眼跑出了包房。
劉川歪著頭原地沒動,沒去追她,沒去追上她解釋清楚。芸姐愣了半天,才想起把和自己同樣傻愣在一邊的服務員轟走。她拉著劉川坐下,既關心又好奇地問了很久:這是你女朋友?她怎麼知道你在這兒的?咳,想開點吧,這女孩我看除了臉不錯也沒什麼嘛。我最討厭女孩當著人不給男的面子,這種女孩趁早休了算了……那天晚上劉川一言不發,只是悶頭喝酒,任憑芸姐在他身邊信口胡說。芸姐也是劉川的一個麻煩,特別在她喝醉的時候,一醉總要借酒撒瘋,一醉總是滿口騷話,甚至手腳並用沒輕沒重。她衝劉川叫心肝,當著人也這麼叫,後來發展到,不醉的時候也這麼叫。她還不斷給劉川買東西,從吃的零食到穿的衣服,左一件右一件買了不少。那些衣服都是從秀水街買來的假名牌,BOSS的褲子八十塊一條。零食劉川偶爾吃過,衣服劉川一般接過來說聲謝謝然後就隨手送給服務生了。服務生和其他少爺也不論是否合身,只要白給照單全收。
在季文竹打了劉川的這個晚上,芸姐一直陪著劉川借酒澆愁,酒上頭後居然使勁抱著劉川哭得像個淚人。她說心肝你救救我吧,我愛死你了,我都快瘋了。劉川雖然喝多了但還沒醉,粗聲粗氣命她放手。但芸姐死活不放,外面的人聽到屋裡的動靜也沒人進來,那些少爺們、小姐們、服務生們,都暗笑著躲了。直到芸姐湊過嘴巴,沒頭沒臉地親了劉川一臉唾沫,劉川才用蠻力將她甩開。那力量用得確實狠了點,芸姐重重地摔在沙發上,又從沙發上彈起來滾到地毯上,頭碰到了茶几的邊角……劉川也顧不上看她傷沒傷著,只聽見身後哎喲一聲,他已拉開包房的房門,從美麗屋夜總會逃之夭夭。
第二天劉川一早就起床出門,他沒去醫院,也沒去公司,他打電話約了景科長,說有急事需要立即見面。景科長顯然聽出他的口氣不同以往,於是讓他馬上到公安局招待所來。
那天在公安局招待所劉川沒對景科長說起季文竹來,他只強調了芸姐的無恥糾纏。他在見到景科長之前就已下定決心,這個差事堅決不再幹了。但正如所料,見面後景科長果然老生常談,又是一通哄勸:我們領導的意見,還是希望你能再堅持幾天,我們估計那傢伙很快就有動作。那老闆娘不管怎麼纏你,畢竟是個女的,又不能強姦你,你不理她,她有何招法?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按說不難。
劉川沒被說服,他頂嘴說:“怎麼應付啊,你要覺得不難你怎麼不去試試,那女的多討厭啊!你怎麼不去試試?”
景科長冷靜地看他,不說話了。劉川也不說話了。
最後,景科長到其他房間又給林處長打電話去了,又請示了半天才回到屋內,他對劉川說:“這樣吧,你今天再去最後一次,你等那女的到後院去以後,就跟進去找她。你直接推門進她的屋子,聽明白了嗎,直接進她的屋子,你跟她提出辭職。進去以後,如果你能看到單成功,如果你真的能看到他的話,你就這樣……”
從景科長那裡出來,劉川開車去了法院。
從見景科長之前,王律師的電話就不停地打進他的手機,這天上午他和王律師還有公司的另外兩位高層經理,在法院的一間會談室裡,和一位法官及兩位銀行幹部談了整整兩個小時,談得彼此口乾舌燥,談得雙方焦頭爛額。但整個上午劉川始終形聚神散,雖然他一直聽著他們互相交涉爭論,雖然他知道這是萬和公司,是他父親留下的這份家族產業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但不知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坐下來就感到心神不寧,心力交瘁。
中午散了會,從會談室出來,公司的兩位幹部建議劉川馬上回公司去,召集各單位各部門的負責人開個緊急會議,儘快安定人心。劉川先是點頭說好,繼而又一通搖頭,改口說等明天吧,明天我一早就來,你們今天可以先把會議時間通知下去。
接下來大家就在法院門口,就在路邊,商量了明天這會怎麼開法,劉川都需要講些什麼,然後各上各車作鳥獸散。劉川奔東,把車開得瘋了似的,沒用二十分鐘就擠進了擁堵不堪的京順路,在京順路上蠕行了將近一小時後,劉川的沃爾沃拐進了一條曲折的小路。這條小路他幾天以前曾經走過,幾天前他沿著這條路送季文竹和她的一隻皮箱進駐劇組。
劉川趕到劇組時季文竹正在駐地旁邊的一片樹林裡拍戲,如果僅從她的服裝髮飾揣摩,劉川也搞不懂他們演的究竟是民國還是晚清,總之是一副窈窕淑女的扮相,正與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生激烈爭執。這段戲的末尾是季文竹的一席痛斥,言辭鏗鏘擲地有聲:“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正人君子,我現在才明白你是一肚子男盜女娼!”隨著話音將落,她在那個小生的臉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那一掌抽得很響,不知是真抽還是另出的音效。那啪的一聲彷彿抽在劉川的臉上,讓劉川不由自主悚然一抖。那一掌之後戲終人散,群眾演員和工作人員都幫著卸燈收拾機器,亂哄哄地向下一個場景轉移。劉川似乎半天才從那一掌當中緩過神來,才猛省似的上去拉著季文竹解釋昨晚的事情。可季文竹似乎對他不分場合當著劇組眾人的面說那些爛事,感到有傷面子,她粗暴地讓劉川走開,表示不想聽他解釋。劉川還想解釋但時間已不允許,季文竹已在製片主任的催促下隨著大隊人馬上了汽車。那幾輛汽車先後發動絕塵而去,把劉川和一幫圍觀的農民一同留在了這塊棄滿垃圾的野地。
農民們也散了。
劉川還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該去哪裡。
按照景科長的要求,這天晚上劉川無論心情怎樣,都必須最後一次,再到美麗屋去!
劉川故意晚去了三個小時,他是快到十一點鐘的時候才姍姍而至。到以後他沒有在廳房裡找到芸姐,問服務員,才知芸姐昨天被他用力一甩,撞破了額頭,今天一直沒有出來,大概現在還在後院休息。
劉川二話沒說,直奔後院來了。
他穿過包房外的走廊,拉開通往後院的小門,再穿過一條黑黝黝的過道,就到了垃圾場似的後院。後院的小屋裡,有一扇窗子亮著燈光,這是劉川第一次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小院裡,見到象徵人氣的燈光。那燈光熒熒豆豆,一點點大小,猶如墳中的鬼火,慘慘慼戚。劉川腳步放慢,心跳加速,胸口緊張得快要喘不出氣來。他為了與單成功的一場“邂逅”,已在無聊中煎熬了兩週,但不知為什麼,劉川竟然希望,當他推門進去的時候,最好只有芸姐一人在屋。然後他就按照預先想好的詞句,宣佈他的辭職決定,然後要回押金,然後揚首而去,然後,一切就都結束了,他在這個案件上的任務,也就到此為止。
押金是景科長要求他一定開口索要的,否則辭職不幹了還要去找芸姐,顯得不夠真實。要按劉川自己的想法,那三百塊押金要不要兩可。
劉川飄著腳,走近亮燈的小屋。屋裡沒有動靜。他鎮定片刻,按景科長教的,短促地敲了一下門,便斷然推門進入。但門是反鎖著的,劉川推了一下沒有推動,只好接著大力敲門,敲了好幾下,門裡才有人問:
“誰?”
劉川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