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肯定的,這怕是十年內我距離他老人家最近的機會。”
鄭建國將塑膠袋放在衛生間裡,又開啟水龍頭撩了撩擦過蒙了層水汽的鏡子,望著裡面瓜子臉上毫無特點的眉眼,接著目光下滑看到身上的西裝領帶大皮鞋,笑道:“要不是他老人家前年決定恢復高考,兄弟我現在怕還在大隊裡面想考工,嗯,也可能成了礦工後在地下幾百米處揮舞鎬頭,這輩子也就和煤炭相伴了——哪能有現在這個機會,站在美利堅的共和國大使館裡,青春飛揚!?”
“是啊,咱們趕上了好時候,實不相瞞我也才從下面的幹校回來,要不是他老人家撥亂反正決定擁抱世界,誰能想象這萬惡的資本主義,竟如此的沁人心扉,好了,我不打擾你休息了,中午記得別忘了去餐廳吃飯。”
趙亮亮說了下走了,鄭建國將門戴上拉開旁邊的百葉窗,灰沉沉的天空照進了些許光亮,便探手將燈開啟,翻出先前的稿子和不列顛詞典百科,這是他用來對付不認識的詞句的法寶,有陌生的便像小學生那樣查查,倒也很快就到了中午,便匆匆拿起大衣釦上出了門。
等到進了二層的飯廳,瞅著饅頭包子和麵條,鄭建國飛快的走了過去一樣拿了倆又打了份土豆燉牛肉,這道菜倒是沒有出乎他的預料,美利堅的餐桌上並沒有主食副食肉食一說,主要原因還是地大物博人口稀少,再加上畜牧類和穀物類全部已經完成了機械化,一家五口人照顧百十畝地就和玩似的。
當然這也比不上大規模科學化養殖的畜牧類,以至於大多數超市裡面的肉類要比果蔬類便宜的多,除了唯一的例外土豆這個玩意,因為華盛頓州和愛德華州倆地的土豆產量就佔去了美利堅總產量的一半,想不便宜也不可能。
鄭建國最愛的就是土豆燒牛肉,從饅頭包子到麵條的挨個吃過一遍不說,最後又用剩下的湯汁打了半份米飯,全部收拾進肚子裡後程秘端著個餐盤出現在了桌子對面,放下餐盤後從口袋裡摸了摸將錄音機放在他面前,開口道:“老衛的毛病就是喜歡多管閒事兒,看哥哥的面子上這個機子的事兒就過去吧,我找人修好了。”
“哦,程秘你的面子肯定要給。”
鄭建國看到這位出面,也就探手拿過錄音機搗鼓了下,收起揣進了大衣的內兜裡,瞅著他面前小小一堆米飯和土豆燒牛肉,眉頭一挑:“胃口不好?”
“馬不停蹄的轉了三個月,這棟樓裡現在胃口好的怕是沒幾個,對了,你明天下午跟著他們去機場,穿暖和一點。”
面色隱現疲憊的說過,程秘低頭拿著勺子開始吃了起來,鄭建國瞅著他亂糟糟的後腦勺頭髮,便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改了口:“好!”
知道是來幹活的,鄭建國也就沒拿自己當外人,於是胡吃海塞的把想了一個月的東西都吃過,沒想到回到住處後一直到開晚飯的六點半,也沒人上來叫他去幹什麼,直到在飯桌上又見了程秘,才聽他開口道:“農少山是有學術劣跡,不過現在情況特殊,上面決定將他冷處理——你就先別急了。”
“這麼快就決定了?”
鄭建國有些傻眼,他沒想到早上才全世界嚷嚷著要搞對方,現在幾個小時就塵埃落定了:“我放的錄音上報道了?”
“嗯,上的各個電視臺新聞。”
發現鄭建國有些驚訝,程秘也就點了點頭:“這邊不止有報紙,還有電視臺,中午放新聞下午放新聞的,CBS還把你放的錄音音訊給全部播了遍,這邊就接到了不少研究員和科學家的電話,應你這個情況是需要支援的——他們在聲援你。”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句話放在研究上來說,就是實驗是檢驗研究的唯一標準。”
鄭建國笑了,當然他知道肯定還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兒發生,否則僅以他個人揭露的齷蹉怕是不會這麼快就雷厲風行的出了結論,只是考慮到有了答案,那過程也就算是不重要了:“做研究發現的目的,就是為了可以讓大家群起群策,按照咱們的說法就是三個牛皮匠頂個諸葛亮,你在所屬領域內的研究發現,必須要讓別人按照你的試驗流程進行重複。
只有大家都做過這個試驗,那麼才有繼續研究下去的意義,否則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如果讓農少山在國內生根發芽,那麼他就會起個很壞的頭,就沒有人去做真正的研究,而是都會去放衛星,長此以往咱們的研究就會停滯甚至是倒退!”
上輩子的鄭建國,只是個小小的鄉鎮醫院急診科主任,屬於瘸子裡面拔將軍的範疇,別說是研究了,他連電子顯微鏡怎麼調都不知道,可這兩年的經歷走來,他已經隱約認識到學術界之所以會對造假深惡痛絕,還是因為人都是有從眾效應的,別人做了我自然也可以做的後果,便是直接將這條路都堵死,屬於破壞規則的底線。
“建國起來吃飯,你們該出發了。”
程秘說的是下午,第二天一早鄭建國就被敲門聲驚醒,趙亮亮扔下一句話就走,等他穿上拖鞋拉開門時就見到個他的背影,也就飛快的回屋穿戴整齊,到了飯堂裡瞅著沒幾個人,也就胡亂的摸了個包子抓了杯牛奶吃喝一番,兩種截然不同方式的飲食倒也算是別有風味的嚥下,到了院子裡時程秘已經在等他了:“趕快上車。”
鄭建國是想問你不是說下午麼,可想著還不知道要去哪個地方接機,更考慮到這位說的也可能是保密的,於是便矇頭蒙腦的上了輛大巴車,很快就在車子拐了幾個斜路後迷失了方向——陰沉沉的天空裡連太陽都看不到。
也許是鄭建國晚了,也許是司機趕時間,車子一路顛簸的開到後停下,他是差點沒吐出來,好在沒多久領隊跑來招呼,每人發了兩個小巧的五星紅旗後大家進了機場線上前面站好,飛機那邊就穿越雲層出現在了遠方,吱嘎聲響後一路滑行著過來,陰沉沉的天空開始飄雪。
寒風裹著零星的小雪抽打在臉上,鄭建國這會兒已經是沒了感覺的望著出現在機艙門口的老人面頰,頓時激動的和旁人一起揮舞起了手中的小旗子,他上輩子可是沒有聽到過這些資訊,只感覺老人們雄才大略的做出改革開放的決定,中國人就站起來了。
可誰知道這一切,卻是從七十多歲的年邁老人在經過三十多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後,依然精神抖擻的面對著完全陌生的世界所開始的?不知道當他老人家站在飛機機艙口時,看到共和國的留學生揮舞著五星紅旗時,是否回憶起了他當年去法蘭西學習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