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的一天,當芸兒幫墨非擦手時,見那纖細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芸兒以為自己看錯了,但見床榻上那人兒的眼緩緩睜開時,芸兒喜極而泣。
墨非望向眼前這張熟悉的臉,那日當雷電劈在身上的一瞬間,她憶起了所有的事,也憶起了自己是誰,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她身處一片黑暗中,一個聲音一直在耳畔,斷斷續續的,讓她直面那些過去的記憶,只是越美好越讓她心碎,她最終的歸宿竟是眾叛親離,想到這裡心如刀割。
芸兒忙去叫蕭瑟,蕭瑟快步走進來,見墨非靜靜地躺在那裡,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他將手指放在她的腕間,元氣恢復良好,只是面上還有些蒼白,他低聲問道,“墨非,好些沒?”
墨非抬眼望向蕭瑟,眼中無一絲波瀾,也不曾開口說話。
“師父,非兒她怎麼了?”芸兒焦急地問,她雖聽師父說過墨非已失去了記憶,但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
蕭瑟見芸兒急得跺腳,他安慰道,“她的身子已無大礙,我已讓紫宸給她煎了一副藥,你且讓她服下,躺久了氣血不通,若她願意下床你便扶她下來走走。”
芸兒點點頭,蕭瑟待了一會兒便轉身離去了。過了一會兒,紫宸將湯藥端來,芸兒慢慢將墨非扶起,墨非看著那碗藥,又看看芸兒。
“還和以前一樣,怕苦不肯吃藥,喏,吃完藥就給你一顆糖,乖乖的,快把藥喝了。”芸兒輕聲哄道,墨非這才接過她遞過來的湯藥,將碗裡的湯藥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讓她蹙眉,芸兒將一顆糖放入墨非的嘴裡,摸摸她的頭。
“我去準備藥浴,待會兒給她泡泡,有助於她氣血恢復。”紫宸端起空了的碗,對芸兒說道,芸兒點點頭。
紫宸走後,墨非倚靠在床頭,靜靜地聽芸兒說話,此時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她最後一次見到芸兒的時候,是在刑場,芸兒哭著拉著她的手緊緊不放開,痛苦的記憶再次朝她湧來,墨非閉上眼。
“怎麼了,是不是乏了,要不要躺下來歇息會兒?”以為墨非身體不適,芸兒心中擔憂,師父說墨非也許再也不會記起她,但墨非還能活著出現在眾人面前,芸兒已經知足了。
紫宸將藥浴準備好,兩人扶起孱弱的墨非,芸兒低下頭去解墨非腰間的裙帶,忽然手腕被人抓住,見墨非面上有些紅暈,芸兒輕聲說,“沒事,以前我們倆也是在一起沐浴更衣,你現在身體還弱,我還是留在你身旁會安心些。”
芸兒望向紫宸,紫宸會意,離開後將門從外關上。
屋裡水汽氤氳,一個少女將身浸泡在藥池中,只露出單薄的肩膀,另一個少女輕輕梳洗她如瀑般的黑髮,動作溫柔。
芸兒一邊為墨非梳洗
長髮,一邊回憶起往事,臉上泛起笑容,說道,“當年有許多小仙娥羨慕你的長髮,濃密柔潤,宛若清幽山潭中傾瀉下來的一壁瀑布,還有人專門來問你,是不是用了什麼才會有如此秀美的長髮,你一時興起,便告訴她們,是用鍋灰護髮,沒想到真的有人相信,用了這法子,弄得滿臉髒兮兮的。”
墨非聽芸兒這樣說,也憶起此事,嘴角微微翹起,是呀,年少不知愁滋味兒,那時真好,日子過得逍遙快活,無憂無慮,每日不是和芸兒去大樹上看雲鶴,便是去蒲羲姥姥那兒和小乖乖玩耍,現在想起來,彷彿恍如隔世。
又聽芸兒在身後說起,“你師父,也就是玉燁星君,他知你素來愛吃果脯和糕點,每次去殿前談經論法時,都會在袖中私藏幾塊兒,帶回來給你吃,他以為別人不知,其實每回他在偷藏時皆被其他人瞧見了,連天帝也知曉,皆以為他是害怕別人知道他愛吃甜食,故而每次去時,只有他面前的糕點擺了兩盤。”
淚水無聲地劃過臉頰,滴落在胸前,暈開一個小小的漣漪,心中那個人的身影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他是她的一道光,為她驅散黑暗,帶來光明,可是當那束光消失時,她重新跌回黑暗中,快速下墜,直到隕落……
當年她在蝕骨之火中掙扎之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為何師父不來救她,為何師父連最後一面也不願意見她,難道他還未原諒她嗎,胸口一陣排山倒海的疼痛向她襲來。
“她在哪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焦急中夾雜著其他的一些情緒,墨非呼吸一緊。
“她在屋裡泡藥浴,芸兒正陪著她。”是紫宸在說話。
芸兒也聽見屋外的聲音,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要起身了,墨非身體還弱,不能在熱水裡泡太久,芸兒起身道,“我去拿換洗衣服,墨非你等等我。”
聽見門外那個聲音時,耳畔忽然響起他那句“你走吧,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的徒兒”,心像被人撕裂了一般,身子越來越沉,水漫過肩膀,漫過臉頰,漫過頭頂,她墜落在無盡的黑暗中,就像當初他拋棄她時的那樣……
芸兒拿了換洗的衣服走過來時,見墨非已沉在桶底,失去知覺,她大叫一聲“非兒”,趕忙去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