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事物從來就不是能夠擺在明面兒上咋咋呼呼、肉眼可見到的東西。那能在最短暫的時間裡最精準的戳要害、給予致命一擊的真正利器,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蟄伏於看不見的黑暗裡,以夜色作為最天然的一種掩護,深滋慢長的悄無聲息、坦緩從容……
人不怕被明面兒上直白的敵對和攻擊,怕的是被人盯上、被人算計,更怕的是你何時被盯上、被什麼人盯上、被打算怎樣的算計全都不知道!
譬如宗韋后,譬如武三思。
不枉費李隆基與太平公主二人暗地籌謀的一番鋪陳,心機延展之後,大唐風雲際會的政治局面兒起了一個看似是大勢所趨的變化。
宗對武家的態度是擺在那裡的,而武家此刻風光齊月、首當其衝的第一人就是武三思了!便有那麼一些大臣或自有靈秀一段、或順應著明裡暗裡的那通煽惑,開始如是順應風氣投靠武三思。
漸漸的朝堂各種勢力大大小小、零零散散沒個收束的局面漸漸消除,轉而變為另外一種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武家重新崛起、武三思實力壯大!
不過這江山到底還是皇上的,即便眼下三思勢力逐漸蒂固,卻還沒有做到能夠“一家獨大”的地步去。所以宗和韋后對於這樣的情勢很是滿意,且樂得見這樣的情勢順理成章的次第發展下去。
李武兩家時今魚水和睦、自成一體,武三思便是李顯一支最得倚仗的親衛軍,三思的勢力就是李顯的勢力、是李武兩家共同的勢力,但歸根結底還是皇上的勢力!他與韋后一向這樣認為,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難道不是麼?
大唐的風向為這壯麗的河山大地帶來一脈勃勃的清朗生機,皇帝樂得如此、武三思樂得如此、太平和隆基這邊兒也正因為對了心意而樂得如此……一起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祥和,每個人都信心滿滿的看好這樣的大前景、並都如出一轍的認定了眼下的大勢乃是自己努力的收穫。
這沒什麼不好,至少在發生大的風向轉變之前誰都看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宗那位蕙質蘭心的昭容、內院深宮的宰相上官婉兒,卻冷不丁的來了這樣一齣戲碼!
那日天氣晴好、氣候溫和,婉兒隻身一人打點出宮,往武家府邸拜會了風頭正盛、長安城首屈一指的第一人,那春風得意的武三思……
說道起上官婉兒去武三思那裡走一遭,沒什麼人會覺的她此舉有何異樣,宗和韋后也不會。因為自打李顯讓她做了牽線人之後,她便時常會來武三思這裡坐坐,久而久之這原本違和的一件事看在眼裡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但是誰都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細節,即婉兒每次拜會武三思,都不是一個人,大多都是陪著韋后來的,亦或者是唐宗一併過來。可是這一次,她是一個人。
武三思因與大明宮那邊兒常有走動,也就沒在意婉兒這一遭的來意。只與她相互打了個客套,即而迎入府內廂房去。
風起時,婉兒鴉鬢間斜斜飾著的簪花一朵便曳曳的晃盪,細微的光影錯落在她眉心,呼應著左額一點紅梅妝,這個已然漸趨老去的女人仍舊是那樣嬌俏。
武三思無意間一個目光流轉的顧盼,便瞧見她整個人清麗出塵又染就了溫婉與軟媚,整個感覺極是舒服,又美的不大真切。就如此不知不覺,三思忽然就痴了。
感知到這一脈目光溫溫的定格在自己身上、帶一抹痴執的熾熱,婉兒也沒避諱,徑自轉目看向武三思。四目相對時,她“哧”地笑了!誠然這笑顏沒半點兒和善溫柔,帶著近乎嘲諷的味道,還有那麼一些淺淺的鄙夷。
武三思陡然回神,他詫異於上官婉兒此時的反應,質疑是不是自己生就了什麼錯覺。
婉兒瞭然武三思心底的存疑,她也沒等他最先開口發問,只徑自擇了個倚屏風的位置踱步過去、將身落座:“我笑啊……某些人就要大禍臨頭身首異處了都不知道!”微揚起玉色的頸,途一頓後,語氣驟一狠力、柳眉高高一挑。
武三思是實實在在起了一震!前一遭還在由衷欣賞、禮讚於婉兒的美麗與清奇,眼下她面前的女神陡然變作了身披烈焰的地獄羅剎,紅唇間吐出的句子乖張又肆意,讓他心底裡由內而發的起了一陣陣的顫粟和恐懼!
上官婉兒是什麼樣的人,她於宗於韋后而言又處在一個怎樣的地位、目染著怎樣的情勢,根本連猜度都不用猜度就明白的透透徹徹!所以諸如這“大禍臨頭、身首異處”一系話若是旁人說出來,武三思一定早把這個狂妄放肆的人拖出去亂棍打死!可這些話恰恰是從上官婉兒的口說出來的,這便叫他心裡不得不“咯噔”了一下。
又甫地念起婉兒今兒是孑然一身一人專程過來的,武三思那兩道微微聚攏的眉峰便蹙的愈發緊湊,錚地一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股不祥的感覺在他周身四處漫溯迴旋……他凝目頷首,以全新的深沉目光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姿態閒然、態度恣意的女人,恍惚覺的她是不是自宗那裡聽到了什麼訊息、聞得了什麼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