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這樣,那娘娘的意思?”心念輾轉,婉兒也懶得徑自心裡做事的猜度,乾脆直接去問韋箏的想法,她一定已經有了一個具體的參詳。
正兀自陷入幽遠回憶的韋后,被婉兒這一柔聲給牽的回了回神志。她定神頷首,雙目重又看定在婉兒的眉目間,正了神情與語氣,一句一頓:“我要你偽造一道遺詔,就說皇上駕崩前,已心定一十六歲的幼子李重茂為太子,直接登基,並命皇后韋氏輔政垂簾!”陡又一狠,戾氣頗深。
這一道腹稿,可謂將韋箏內裡那些直白的野心、蠢蠢欲動的關乎權勢的念頭昭著的顯而易見了!
心思甫動,婉兒當然不會順著韋箏的意思這樣起草遺詔,因為若是事事都依順了韋箏的心思,這麼條遺詔一頒佈的話,如此一來,相王這邊兒還不一樣分不得半杯羹?
須臾沉默,婉兒轉眸啟口:“第一點容易,但皇后攝政之事不妥。”沒有任何兜轉,如此直白的就是這麼一句。
不想在婉兒這裡被提出反對意見,韋箏心一急:“為何?”又覺上官婉兒既然做了這樣篤定且沒有餘地的面貌,那麼就一定有她的思量,便耐著性子追問道。
對於此事,婉兒一早就在心裡打了個譜子,自然知道該如何應對韋后的問詢。她將身子站了起來,繞著小几緩緩然踱步,聲息幽幽、神色沉著:“當年武皇在做了二十八載皇后、臨朝參政了整二十三載的情況下,有諸多建樹、收束了諸多民心也建立了頗深的威望,故而高宗才道,‘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在高宗大帝去後,由成為太后的武皇輔政適才是穩妥的。”
韋后的目光順著婉兒的身影一路飄轉,且聞著她這一番話,眉心不由跟著微微蹙起來。
婉兒於此一停,她也已經行步至了韋后身邊,順勢向她俯一俯身子:“但皇后娘娘時今並無建樹,且為後時日尚短。若是說陛下命皇后垂簾,一來百姓不服,二來李唐皇室內外也不服。”勾唇一笑,略有譏誚,“先立十六歲的幼子為帝,同時讓年輕且強大的皇后攝政,擺明了是把實權交由皇后,眾人都是傻子麼?豈會聽任如斯!”語盡那聲息就是一沉澱,甫地一下。
“那你說怎麼辦!”這樣的氣場令韋后有些受不了,同時她的心裡也有如被塞了一把滿滿的茅草,而婉兒這一番大刺刺的、把情勢顯露直白的話無異於做了點燃這把茅草的星星之火,倏然一下就撩撥的她燥意疊生。
上官婉兒話裡的道理,一來二去的順勢思量間韋箏也已漸漸明白,她後覺自己的思量是不太周全的,若是當真按照那樣的意思起草了那樣的遺詔,首先安國相王李旦與鎮國太平公主兄妹兩個就不會同意。縱觀朝野,恰恰也正是他們這一對兄妹野心最大!遺詔稍有不穩妥處,指不定就會被這兩個八面玲瓏的人鑽了空子、拿捏著成了轉而討伐她韋皇后的把柄!
面見著韋箏的面色由素白轉為暗青,婉兒心知自己的話對她是起了作用。但若問她上官婉兒該怎麼辦,一時半會子還當真不知道怎樣才是穩妥的,因為那道遺詔對她、對相王也是同樣的重要,她當然得從長計議、好生思量。
不知不覺已燃了大半夜的燭盞燈油將盡,“次啦次啦”的微微響聲潛入耳膜便心覺燥亂。頭腦裡情如水火,婉兒斂了一下亂亂的思緒,垂眸淺淺:“我再想想!”蚊蠅輕細。
她確實得再想想,得再好好想想……
韋箏對婉兒點點頭,聲波雖急卻也穩:“好,儘快。”須臾平復心曲,即而又親暱的抬手覆了覆婉兒的手腕。
婉兒抬眸。
見韋箏凝了目色沉澱了姿態、聲息慢悠悠道:“你的功勞,本宮都記在心裡……日後榮耀,我不會虧待你!”一個著重,她猩紅的菱唇開合翕動。
空氣裡飄轉起一抹玩味的氣息,婉兒心忽覺好笑。她緩緩勾唇,與韋箏虛與委蛇:“那,婉兒先在這裡謝過娘娘好意。”徐徐然尾音一飄,繆繆的,風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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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后是悄悄然出宮的,時今正是秋急風緊的危急關頭,出不得半點差池,她實不敢響動太大惹了忌諱。
婉兒在送走韋箏之後,便對著燃燒漸殘的燭火默默然獨坐了一陣。面目平靜、心海氳波。
空氣流轉著緊張的味道,看不見的虛空處似乎遍佈著潛藏的危機與肅殺……
即便如此,再繚亂且突兀的情勢都亂卻不得上官婉兒半點心念,她腦海裡始終都持有著一股動輒不移的堅韌理性,這是她躋身唐宮、混跡政海經年累月後早已滋生出的一種本能。
在思緒兜轉了幾個圈子之後,婉兒暗暗下定了一個決心。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當即便著貼己人掩護著悄然出了府邸,直奔太平公主府的方向去,披星戴月夜訪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