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抬手,把茶盞邊緣被蕭風吹掠而來、將掉未掉的一瓣不知名粉花拂去,後素指拈著那茶盞抿了一口盞內的桃花清茶,絲絲嫋嫋愜意之感漫溯於心。
這時婢女上了擺好花樣的果盤,待做禮放好後,太平便抬手將她退去。
“婉兒姐姐。”太平頷首含笑,聲息恣意,“今兒這一遭赴約賞景兒,果色茶品可還令你滿意?”客套的開場,其實這話很場面也很沒必要。
自打上官婉兒出府之後,雖然不再方便隨時監控大明宮動向、打探宗與韋后夫妻二人所欲行政策,但倒是方便了婉兒與太平公主之間日趨頻繁的走動。
說起來,婉兒自打當著滿朝武的面兒迴護了相王之後,宗那邊兒便對她這個人的初心有了猜測,亦做想著她是不是已然投桃報李。故此,婉兒倒也不忌諱與太平這麼堂而皇之的飲宴、交集,橫豎都被猜到了她的異心,那麼又何妨行事光明正大一些?
婉兒頷首時唇畔扯動一道溫潤的弧度:“這公主府的果色茶品自然是極好的,且這庭院裡水榭倚靠假山的景緻也極是好。”她淺笑著順太平那話繼續客套,“浮生閒適,公主最是會享受呢!”姿態隨意。
就知道婉兒的做派一向如此,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情勢、也不管面對著什麼樣的人,你跟她欲蓋彌彰她就對你曲意逢迎,她永遠都不會是最先戳破窗戶紙的那個人!
這令太平心又生了感慨,惱不得有些好笑。但她也只得最先妥協著把話題引開:“這公主府裡的東西再好,又哪裡比得過大明宮裡的?”這話聽來亦是順勢,其實已有了委婉的兜轉。
婉兒心照不宣:“倒是不假。”抬眸面色依舊平和,卻做了無奈如許,“只可惜吶,時今婉兒已不在宮,若不然倒是方便請公主宮飲宴呢。”目波一沉澱。
“嘖。”太平蹙眉,亦持了小盞小口抿著,“說起這個,倒是令我頭疼不止……想必相王,也是耗神費心的很呢!”甫一抬眸,聲色徐徐然。
二人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把那心的話題順著撩撥起來。
婉兒心微定,自然明白太平這話裡蘊藏著怎樣的意思,也自然明白太平邀她前來飲宴自然不是為了什麼賞秋看景、閒閒然沒事兒做的品茶說話!
時今之勢,雖然武三思已死,但武家已是如皇上親衛軍一般的存在,那股子已經扶持妥帖的勢力還在。宗於朝廷內外延伸下去的根基日益變得更大、更深、也更穩固,越是這樣便越對這政治上與之站在對立面兒的李旦、太平等人十分不利!
大唐政局曖昧不明,皇帝心思更是模糊難測,天知道宗和他那位狠戾決絕的韋皇后什麼時候約摸著自己的實力已經足夠充沛、火候已經恰到好處,便突然擇個什麼由頭將相王、公主這邊兒的勢力連根拔除?
若婉兒依舊承蒙信任、身在宮一日還好些,但時今婉兒早已倍受懷疑且又出了宮,這道極重要的盯梢眼線也已經不在,這局勢越看、越忖度,便越是覺的對這邊兒大不利!
眼下這話題已經越來越不婉轉,婉兒與太平本就處在同一條戰線,心也不願與她兜轉東西。她將茶盞置於幾面兒,垂瞼後又慢悠悠的抬起來:“熬神費心倒不至於,只是要多些動作。”於此將身子微微前探,啟口時聲息愈發低迷,“我們還有一張王牌,可以在關鍵的時候打出去!”尾音一個落定,低仄且乾脆。
太平清澈的眼波對上婉兒黑白分明的神光,陡一聞了這話之後那心便跟著一震!婉兒話裡的意思,說實話她不是很理解,卻不知道是從何時她們手多了一張王牌?或者說……她們手還有什麼可以打出去的王牌?
面見著太平公主面靨上神色的流轉,婉兒頷首緩緩,將身前傾,那紅繒的唇畔翕合時輕輕吐出四個字:“安樂公主。”語盡時倏倏然離開。
太平恍然……
正如太宗時的高陽公主、武皇時的太平公主一樣,安樂公主李裹兒可謂是時今宗一朝首屈一指的公主!
這位公主有著怎樣一段過往身世、所受榮寵與自身美貌已然闡述了太多,現下就不消繼續以言語堆疊了。她又一向仗著自身所受這份寵愛而行事跋扈霸道、素性不羈又灑脫慣了!更有甚者,前遭又直勾勾的向對自己縱容無邊的父親提出自己想當皇太女,這樣大膽狂妄的舉動間接性的給了太子重俊一個崩天的打擊!
但這位公主也就是一把看似磷光閃閃、其實不曾打磨開鞘的劍;看似鋒芒必露手段非常,其實就是一個毫無政治才思且不自知的、被她那將她當明珠珍寶捧在手心兒裡的父皇慣壞了脾氣的小丫頭罷了!太平、李旦等一向沒有真正把這位公主當回事兒的……
不過婉兒眼下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倒令太平一時心震。她說安樂公主是一張王牌,這……
“這是一件神兵利器。”這邊婉兒自顧自徐徐然繼續,對上深思太平飄轉來的一記神光,“她縱是身上一無是處,卻有一點於我們、於皇上是致命的。”弦外之音奏的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