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那一竅不點也通的靈犀,故而這談話進行的極其順勢。
心裡不動聲色的達成了一種共鳴,二人的神緒便不約而同的一陣鬆弛。太平把身子往前探了一探,心念軟款,一點玩心便跟著漫上來,她笑言道:“這些年來你在潞州,山高皇帝遠的,鬥雞走狗沒少快活吧!”那明眸盈盈然顧盼微動,讓人似乎尋到了當年孩提時期、爛漫無邪的淘巧影子,“貌似你在潞州還納了個娼女,收穫了一段美好的愛情?”似問非問,似在乎又似只是無心的湊趣。
可隆基心裡一定,無論太平這莫能兩可的字句究竟充斥著怎樣的意思,他只知道,本心是無論如何也欺瞞不得的;有那麼一瞬,他是給當了真,當真以為她在乎,他也寧願自欺欺人、他不願清醒。
不過這一瞬當真只是一瞬,在他俊朗的面目間並沒有過度的表現出來:“嘖!”隆基嗔了一聲,眉峰微挑、浮動了幾分玩味,“別,你這樣的話好像是吃誰的醋似的!”一嘆後輕笑,當真是玩味態度、全不在乎。
而真正的在乎與不在乎,那心頭突忽並起的一緊,那淡淡酸酸卻不能言出口的落寞與惆悵,那些淺淺的悽婉、隱隱的萌動,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
這話撩撥的太平心頭莫名一動,如是稍縱即逝。她抬眸瞧他一眼,神色如是輕佻玩味,繼續戲謔:“怎麼,難道我不可以吃醋麼?”出口才發現似乎變了味道,即便她已經竭力把這話兒、這神色控制在看起來委實隨意、委實輕鬆的感覺上。
這個原本該是輕鬆的玩笑話題,此刻卻越來越不覺的輕鬆!閒適的氛圍幻化成無形的大石壓制在心口,這份沉鬱感讓人喘不過氣來。
隆基有些刻意想要逃避這悶窘的逼壓,抬目故作輕姿慢態的轉了話鋒,和煦如風:“我一回來就找了你,連家都沒有回、連父親都沒有去看,你這卻又是吃的哪門子邪醋的!”末尾一落,即而笑起來。
不過這個話鋒轉換的委實不高明!倏然一下就把人從尚未消散的夢幻帶回至直白既定的現實。言語時不覺什麼,出口後甫然驚蟄。
太平正色下來,開始懷疑隆基這話究竟有幾分無心、幾分有意。她側首微微、眉心淺蹙:“為何你才一回來,就來找我?”並無感念、也無榮幸,問的警惕又介懷。
“哦?”隆基挑眉,顯然太平倏然而起的那份心思他已經解了過來,“那為何你有這個心思,卻不去找我的父親?”雲淡風輕的寫意,真章自成的沉澱。
沉默須臾,二人再一次心照不宣,勾唇相視一笑。卻倏然間,就在這時二人都產生了一股莫名的哀傷、甚至惶恐;因為突然發現他們之間,也已經發生了不可避免的一種變化……
隆基口裡的“這個心思”,指得當然是方才二人一拍即合定下的聯手政.變的心思。除了這個辭藻沒有直接吐出來,其它可謂問的直白!而答案是什麼,太平懂,隆基亦懂。
聯手伐韋這樣的大事兒,論道起來哪裡輪得到三郎這樣的小輩兒嶄露頭角?加之這不長不短的幾年來他一直都遠離了政治的漩渦、隻身處在山高皇帝遠的潞州擔任別駕,而這大唐的局勢恰又是瞬息萬變的很,縱是說道起長安的勢力與建樹,李隆基目前也是排不上次位的。
但這輩份上的姑侄兩個人就是這樣一拍即合,決定瞞過李旦、瞞過所有人,只由他們兩個聯手策劃那一場心潮澎湃、奮力一搏的伐韋之變!
之所以這樣決定,當然不是因為這樣勝算會來的極多,而是因為二人雙雙隱於暗處、不能說出口卻誰也都明白的那份私心。
太平有她自己的心思。
若是她與李旦聯手發動政.變,那領軍人物必然只能是李旦,而她這個公主只能為輔助、為次要,李旦才是主位!而她不想放棄那獨佔頭籌的機會,也在為日後繼續儲存榮耀、留得建樹而埋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隆基亦是有著私心,所以他是瞞著父親李旦私下來找太平的,因為他看穿了太平的心思,且同時他也有他的心思。
即便他與李旦之間的父子情誼委實深厚、即便是他陪在父親身邊捱過了一段最難熬的日子、即便父親在他自小就對他委實慈愛且關心與器重備至,可牽扯到皇權的事情看的從來就不是所謂情誼!他是庶子,又排行第三,無論再怎樣有武才、得父親寵愛與器重,只這出身就足夠成為他日後扶立太子、繼承父親皇權的阻礙了!所以斟酌之下,他來找太平,瞞著李旦與太平聯手舉事。
如果這一場轉換天地的興兵宮禁是由太平、隆基姑侄兩個策劃並領導完成,那麼這樣一來,待得政.變勝利之後,隆基和太平就可以不分伯仲、平分建樹;而在拉下韋后之後推舉李旦登基,那麼太平會如願分一杯政治的羹湯,而隆基就有足夠成為太子的資本。
如是種種,很自然的這二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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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的大明宮依舊是如出一轍的美麗恢宏,這座滄古的宮城亙古靜默的立在滄桑且厚重的歷史積塵裡,以洞穿世道、跨越浮虛的眼睛默默然審視一切人事流轉、靜面一切離合悲歡。波瀾不起,有如智者。
上官婉兒站在窗前看月,六月的天風掠過面靨時雖溫熱、卻撩撥的心絃一陣料峭。倏然間冥冥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莫名其妙,卻惹得她忽然心慌……
她蹙眉,一時不能解過這恍惚的錯覺,下意識抬了柔荑撫上跳動不止的心口,抬目時只覺視野光怪陸離。
便在氤氳入窗、又與燭影交織成陣的那一個光影的央處,燭火、微光裡,依稀朦朧的漸顯出一席龍袍、姿容絹美的熟稔的故人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