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簇接一簇亮起的宮燭點亮了視野、卻點不亮人心那片天幕間驅之無從的陰霾。入夜後的大明宮已然是整個大唐權勢與榮華至為璀璨如錦的地方,但也最是清冷孤寂、陰霾成陣的地方。
宗極怕夜晚的來臨,特別是這陣子被事物勞神勞心便更是害怕。
白晝的陽光帶著溶溶的暖意,可以將眉間心上那點兒不快盡數壓制住;而入夜後的月華是那樣清冷,白日裡看似遁形無跡的心事、憂愁、燥亂……這個時候便猶如蟄伏在四面八方的幽怨鬼靈一樣倏然便撲面而來!
權勢如荼毒,陰謀算計總是如影隨形,幽幽宿命有如一隻看不見的無形大手,將被籠入羅的人那軟軟的脖頸不動聲色的緊緊鉗制,一點點加重力道,讓他無法呼吸、讓他幾近窒息!
一併步入殿的韋箏感應著丈夫的心境,她能解過李顯此刻內心的燥亂,因為白日群臣上諫那事兒她是主要的當事人之一。足步輕挪,她在李顯身邊坐下來,抬手將殿內服侍的宮人們盡數退了去:“陛下。”轉目頷首,這樣喚他一聲。
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答應,那託著滾燙額頭的手指加緊了力道,似乎直接都已經掐進了皮肉裡。
“陛下!”箏兒瞧著丈夫這麼個樣子有些心疼,蹙眉又喚他一聲,聲音略高,便抬手硬生生的按下了他的手指、即而十分溫柔的為他按摩起灼灼的太陽穴,“才多大一點事情,便給急成了這麼副樣子?”朱唇一糯,她眸波流轉、依稀嗔怪,“瞧著,頭都這麼燙了,你不覺難受!”刻意做了淡寫輕描的姿態。
在妻子精細又溫柔的撫按之下,李顯心頭那因急因惱而聚起的一團火焰有了澆滅的勢頭,同時又覺心底下暖溶溶的:“箏兒。”他側目應下她的喚,喉嚨有些發啞,一把握住妻子的一隻手、把它貼到了胸口上,“我……”
“哎。”
他還想說什麼,被韋箏抬起另一隻手點在唇前堵住。那對妻子所滋生出的萬千動容、許多感觸便只好悉數嚥了口氣,顯抿抿嘴唇,那握著韋箏右手的掌心更緊了緊:“好,朕什麼也不多說了。”旋即笑起來,順勢將妻子往懷抱裡摟住,“箏兒,有你在身邊,真的是一種極完滿、極幸福的事情了。”聲息沉澱。
耳聞丈夫這脈脈一汪溫柔情話,韋箏心有如冰湖化開。不過這個女人素來都比他的男人果敢決絕,心知這個時候不是沉醉在小兒女間溫情綿綿、如膠似漆裡的時候:“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卻說這些膩不膩人的!”她把頭往顯懷心裡又靠一靠,紅唇勾笑,“好了,臣妾是有件極重要的事情,要與陛下商榷呢!”一頓後斂住聲息,變得正色起來。
李顯一聽這話,那摟抱著妻子的臂彎就鬆了一鬆,抬手扶著肩膀讓韋箏與自己面對面:“你又有了什麼好主意?”他自然知道韋箏說的是什麼事情,當前眼下首當其衝的便是思量穩固根基之法,除此之外又還能有什麼大事情!
箏兒緩了口氣,換做是她抬手主動握住丈夫的手腕:“你且別急,聽我慢慢說。”身子側側的與他倚靠在一起,箏兒頷首沉目、秀麗面孔被燭火映出幾許殷殷暖色,“我們與武三思只這樣時常走動,到底是不方便的。”
“怎麼不是呢!”顯落聲一嘆,這句話再度勾動了他對白日群臣進諫、以此說事兒時的那份心境,跟著長長吁出一口氣。
“所以我們不能只這樣毫無實質、還容易招至話柄的繼續下去了!”韋箏雙目一凜,不知是被跳動的燭波作弄的、還是心境使然,她眼底浮了熠熠,聲息穩沉,“我們應該更進一步鞏固與武家的聯盟關係,讓武三思看出實質,並由這樣一種實質的關係把兩家之間距離拉近、繫結一起……既省去了我們素日裡往來時的許多不變,也不失為一個最穩妥的相處方式。”這通籌謀顯然不會是韋后一時起意,她該是早已經醞釀在心的,此刻說起來很是順勢、主意自成。
在韋箏鎮定有序的聲息字句裡,顯一顆浮躁的心漸漸有了沉靜:“我們,該怎樣做?”他從不懷疑自己妻子的這份能力,也素來倚仗妻子的這份能力,登基之後大事小情亦有參考。
韋箏把下顎徐徐的揚了揚,這一瞬面沉若水、聲息愈發透著一股沉仄與篤定:“效仿當初神皇除去薛紹、讓太平重嫁武家之法。”銀牙貝齒一個交錯,新計又生。
顯眉峰一聚,轉目倏然看定妻子的眉目:“你是說讓女兒嫁入武家,鞏固我們的勢力?”且言且也揣磨,頓然又覺這不失為一個極有效的主意,“想來在你心已經有了人選,是哪一位公主?”他側一側首。
“武三思是誰,嫁入他家的媳婦自然是得出身高貴、不能馬虎,方能見得臣妾與陛下的誠意。”說話時韋箏斂眸,途有少許停頓,“而這位公主也必須與我們極是貼心,方能助我們成事、日後不起二心。”展顏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