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光波流轉,目之所及處盡是那漫空而落的翩翩然然的花瓣,呼應著聞言入耳之後內心其裡、骨血深處那一份燥燥的紛亂!
婉兒挎在玉臂上的楊柳花籃“唰”的一下破了空的萎地……她心知道,但凡來俊臣親自出馬審訊的案子,全然具有著怎樣的意味。
來俊臣是酷吏啊,是武皇的心腹啊!借了他的手,除去的原不過是武皇所欲除去之人。委以酷吏審案,要的結果便只有一個——認罪服法。
武皇此遭,她是要李旦承認自己謀反屬實,她是要李旦……死啊!
心念氤氳甫至,婉兒渾然一震、即而發自心魂的無聲哂笑。
傳喚了酷吏最得倚仗、為首的來俊臣,可是給了皇嗣天大的面子?婉兒突然想要將這隱在心底深處的好笑發作出來,這種繁複逼仄的厚重情態是多久都沒有過的了呢?
她這一生,有的註定只是於那謀權奪勢的漩渦其裡不停的輾轉,在命運之間輾轉、在權勢之間輾轉、在陰霾利用之間輾轉……浮浮沉沉,如螻蟻般的不斷做著苟且偷生的綢繆,直至最終的容顏蒼老,甚至可能連容顏蒼老都不會有!但唯有對一個人,她會從那個人的身上找尋出那一份屬於她自己的、屬於“人”的清明的意識,能夠感覺到自己還是真切的有血有肉的存活在這世界上的!
緣來緣去緣如水,行走在這五濁惡世、萬丈塵寰的兜轉揹負,出來的久了便很容易就忘記了最基本的那樣一懷初衷,生命的意義在裡邊兒便顯得何其蒼白無力了!但是總也會有一個人迎著那被萬千業力、諸多紛雜障住的一顆心一個生魂逆流而上,化身為那紛雜世界最耀眼也最灑沓的一束光,破了陰霾萬丈、直抵心之幽谷靈魂深處,做為那最後一抹能夠喚醒希望、喚醒血性情識的神蹟般的救贖者,去救贖他合該救贖的那個人。
李旦於之婉兒便是如此,即便這樣存於血脈的真章,在素日裡從未被他們二人的任何一方言及過;即便連他們自己興許都不明白、不知道。但是此時此刻,上官婉兒有如佛洗一般恍惚惚明白了全部!
霍而醒轉,周身上下被抽.離了血氣靈魂般的冰涼發顫。就在這麼一瞬間,婉兒腦海裡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最後一個信念、唯一的一個信念……她不能讓李旦死,不能,絕不能!
呼吸緊密、思緒若焚,而終究有那麼一點心念固執著自己的固執,猶如堅守不屈的靈魂:我怕,你知道麼?我看似什麼都不在乎,但我並非是無懼無畏的……其實我一直都在怕著,這樣的害怕是那樣清晰嗜骨。我怕有朝一日回過頭去看,卻無論如何都尋不到你支鴻片羽樣的影子!我不要,不要那來來去去、冷冷清清,千帆過盡處的一生沉寂……我不要!
順應著心念的驅馳,婉兒忽然想要為自己活一次!她如此的後覺著原來這須臾二十幾載的光陰她都是白活了,都從來就沒有為自己而活著過!
即便眼下她也不是為自己而活,她是為了李旦……但是這又有什麼是不一樣的?為李旦而活,不就是為她上官婉兒而活著麼!至少她心裡是這樣想的,她總會有一種很強烈的潛意識,那便是每有涉及到李旦的事情,她總會下意識的認為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蓮步促抬,任那精美的竹籃盛著紛飛的落花於迴廊九曲間自由自在揮灑了一地蕩逸的亂紅。婉兒沒再理會來俊臣,甫地轉身徑直掠過背道而馳的人,匆忙向著披香殿的方向一路狂奔過去……李旦是皇嗣,是這江山最有力的接班人。李旦時今擺在眼前的這個危險的局面她清楚的,分明那麼清楚著的事情,緣何竟連防備都沒有呢?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吧!還是因了上次李旦的那一句“武皇畢竟是我母親”而放鬆了警惕?從而在跟他一起賭,賭果敢英毅的女皇那與生俱來的、隱匿在身體與靈魂極深處的母性?
是的,這段時間武皇一直在為一個問題而攪擾煩心、拿捏不定——立誰為大周太子?
究竟是立自己的兒子先前的皇帝、還是立同為武姓同屬一支的武家子侄?
擁立接班人從古便是歷代皇帝一個不可忽視的、至為關鍵的決策,況且武皇時今已經不再年輕,她也明白在自己有生之年、心智意識尚且清明英穎之時選定一個優秀的接班人那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但就是因為這樣放在心裡、掛在面兒上的明明暗暗反覆輾轉、左右傾向而難下決策,故才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了事務議程不作提及。時今武皇卻不期然的對李旦來了這樣突兀的一出,看來,她是已然下定了決心,是為立侄為儲、傳位於武了!
婉兒這一路的狂奔猛趕,直恨自己足下的步子不能飛躍的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更快一點兒!直恨自己為何不能肋下生雙翼的一下便飛躍到武皇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