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鋒芒畢露已經說明了太多東西,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如果說以前京城文武還能與顧懷這個北境藩王頗有默契的相安無事,你打你的仗我幹我的活,只要你不失心瘋想爬上皇位,大家還是硬著頭皮承認你如今在魏國的地位,那麼到此刻,撕破臉的兩邊都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服從,或者...去死!
......
天子入京的後半程,除了半道轉向景陵祭拜先帝之外,並沒有發生其他的風波,而最讓文武百官鬆了一口氣的是,顧懷並沒有直入宮城,而是大大方方地在宮外鬆開了一直牽著年幼天子的手,靜靜地看著眾人將天子迎進那居住過魏國曆代帝王的地方。
然後他轉身去了宮門處的值房,沐浴焚香,不見外人,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一天後,那既是天子登基也是藩王回京覲見的大朝會。
這一幕出乎了許多人的預料,畢竟從城門到宮門,一路上顧懷都可以說是鋒芒畢露,他似乎認準瞭如今的魏國他才是那片天,幾乎踩盡了文武百官王公貴族的臉面,然而到了這最後一刻,這許多老臣以為要以死相逼以頭撞柱的時刻,他居然沒進宮?
他居然沒有繼續把天子死死攥在手裡?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心思活絡了起來,熟悉政治鬥爭的人都知道,這個年頭,一切的權力其實說白了都來自於龍椅上的皇帝,就算擁兵自重,就算藩鎮割據,表面上也還是要裝出一副忠君愛國的模樣,實在不行也得找一個像模像樣的理由才能動手。
說到底之前大魏的權力在逐漸北移,北境王府居然能和京城朝廷平起平坐,不就是因為皇帝在北邊,政令出於靖王府?哪怕朝廷真正意義上是由百官維繫著運轉,但沒有小皇帝點頭,連那些內閣硃批司禮監加印的聖旨都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顧懷發狠,北境的邊軍和年幼的天子足夠讓他發起一場內戰,一場南征,而大魏哪裡有能抵抗住北軍南下的力量?真斷了輸送給北境的供給,真要是把顧懷指成圖謀不軌的逆賊,把顧懷逼到了那一步,連遼國都被打成了如今這幅模樣,誰能阻止顧懷把大魏徹徹底底犁上一遍?
到時候大魏就真的不姓趙,要改姓顧了。
對於這種情況,大多數人都覺得,根源無非兩點,一是顧懷的確能打,而且是一路從天南打到海北,幾乎把魏國打了個遍,如今魏遼戰事愈演愈烈,幾乎沒人能動搖他的地位;二是天子太過年幼,不到十歲的孩子,哪裡懂得什麼是非?自然是顧懷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哪裡能把權力從顧懷那裡收回來。
第一點確實無解,想要把顧懷拉下來,不說那北境的邊軍與無數百姓同不同意,就算是其他地方,也有不知道多少顧懷的舊部,一不小心就會天下大亂;至於第二點就好多了,許多人都樂觀地覺得,只要能把天子從顧懷的手中“解救”出來,收回大權,那麼顧懷要麼老老實實當個無權藩王,要麼就只能去死。
而現在顧懷居然主動把天子從北境帶回京城,還把他交到了百官的手上?
迎著天子入宮城的官吏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顧懷到底在想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想借機讓天子徹底脫離顧懷的掌控,比如兵部尚書,雖然在京城保衛戰後他與顧懷的關係一直很和睦,但在此刻卻也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文臣集團一側:
“抽調禁軍,加強宮城防禦!尤其是陛下的寢宮,還有文華殿,太極殿等要地...再多派幾隊禁衛去宮門輪值!”
“三公九卿都在麼?今日要開經筵,不能推脫!”
“明日朝會登基大典準備好了麼?禮部可萬萬不能出岔子,改元大赦的事情要快辦,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天子回京了!”
“朝會後聯名上奏如何?就說靖王不能久離北境...”
“不必!提太早只會打草驚蛇,眼下還是要讓天子安定為重!”
吵吵嚷嚷的一片,越過宮門的百官都因為顧懷不在而鬆了一大口氣,反而是被三公九卿緊緊跟隨,被宦官護在中央的年幼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斷在人群中尋找著。
“叔父呢?”他問。
“靖王殿下如今正在值房等候呢,要明日才上殿覲見陛下,”掌印太監沐恩提防地看了一眼後面的群臣,轉向天子時老臉又笑開了褶,“陛下若是想見靖王,可以下詔讓靖王入宮...”
“不可!”立刻有耳朵豎著的重臣喊道,“藩王入京朝會覲見是禮制,不能亂!沐公公,今日難道沒有奏摺送去司禮監麼?陛下既已入宮,自然該由三公九卿奉迎教導,你何必在這裡守候?”
沐恩直起身子,在趙軒駕崩以後,他早就和群臣離心離德,只是因為顧懷的緣故,他才能繼續在後宮執掌高位,如今聽了這趕人的話,只是冷笑一聲:“咱家伺候過兩任先帝,如今見新帝入宮,歡喜得緊,怎麼能不隨侍陛下身邊?這裡可是宮城!咱家一介閹人,不陪著陛下,成何體統?”
那重臣皺了皺眉,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底一道狠意掠過,知道這沐恩和顧懷關係匪淺,若是想讓天子徹底擺脫顧懷,這沐恩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