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見自己腳底下踩著的青磚石了嗎?”向夜闌問。
地上的青磚石大小尺寸不一,亂中又有序,有絲雜亂之美。
映顏道:“瞧見了。”
“此處原本是道崎嶇山路,時常有人腳滑磕碰,碰上陰天下雨的時候,有人滾到山下出事更是家常便飯。直到向老夫人十來年前出資修了一條山路,為寺內的僧人與想要拜廟的百姓行了不少方便。這些石頭瞧著不起眼,不過都是向老夫人重金託人從南江一帶運回京中的,足足等了一年才全部運回京中,所耗錢財更是不計其數。”
南諶雙手環胸,甚是耐心的為映顏解釋:“向府自百年前便開始為相國寺定月捐獻香火數兩,向老夫人早前更是時不時為相國寺捐贈佛像、典籍、墨寶,相國寺內幾尊在百姓口中頗有影響力的佛像,皆是由向老夫人所出資鑄造的,想託當今住持行上一二日的方便閉寺來為向家老爺祈福,自然稱不上問題。”
數久之前,他還曾受薄昭旭的囑咐去調查向夜闌的“底細”,知曉的自然要比映顏多了些,上至向府百年前的知名傳聞,向夜闌幾時斷的奶,下至向夜闌出嫁前曾燒糊了一隻向府的鍋,皆是打聽的事無鉅細,樣樣不漏。
他兀然覺出了向夜闌落在了自己臉上的目光,冷不丁生出一絲訕然,這目光,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似的。
南諶頗有些拘束的發問:“娘娘如此看著屬下,可是屬下方才說錯了什麼話?向府的一些事,屬下也並非十分清楚。”
“不是。”向夜闌搖了搖頭,“南諶,你怕是不知道聽你一次說出這麼長的話有多難得,比發生相國寺終日沒有一個人來拜廟這種事還要稀罕。”
映顏先是一怔,隨即大笑:“娘娘說的還真是!屬下早前與南侍衛說話的時候,他大多是隻說嗯、對、是,能聽見他一次說十個字以上,那就說明此事已經十分重要,值得他再三多言了。”
可南諶自己未曾覺,自己話很少?難道不應該謹言慎行,言語能簡則簡,才姑且算得上是盡到了職責所在?
看著向夜闌與映顏二人如春風拂柳般的暖熙笑意,竟是紅上了臉頰,心中似有些許溫熱之感。
頗是有幾分晨光乍現的驚豔。
南諶用抱劍展望一旁山路的方式來掩飾心中慌亂,雖無關風月,但處處是摯友之間的溫柔,而非主僕之間的客氣。
他一向以恪守下屬之本分來作驕傲,此時竟也忍不住貪戀於朋友間的說笑。
原來不是從不在乎,而是未曾經歷過,才覺得自己並不在乎。
“如此一說,屬下早前好像也在宮中瞧見過這樣的石頭。”映顏認真瞧了瞧地上石磚的紋路,再三確認自己判斷無誤,“早前先帝曾賞賜給韓嬪娘娘一盆盆景,其中相輔的正是這種石料,只是聽聞此石難尋,運回京中需動用不少人力物力,真是未想到,向老夫人還有這份心。”
向夜闌:“不錯。當初我爹身患重病,她曾在相國寺發願立誓,若我爹能痊癒,便為相國寺捐香捐路,餘生積德行善,而後我爹病癒,她也如約耗費千金修了這條路。”
映顏悵然感慨道:“這人啊,還真是粗看不得,屬下早前總覺得向老夫人心中只有自己與向府,是個自私至極的人物,如今想想,向老夫人自私之餘,無論目的為何,也算是做了一些於別人有益的事。”
然,向夜闌亦是如此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彼時的相國寺還是一方小寺,只有就近的百姓才會前來燒香禮佛,入冬後上山艱難時,更是時常有因食不果腹而圓寂的僧人。雖有向府定期捐贈香火錢,但比起眾多消耗銀兩處,終究是杯水車薪。
何況下山吃力,時常是有錢而無處花,下山採買菜種跌落山崖的先例,當年也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是抗起整個大家的向老夫人擇中了相國寺,在官員家眷中推舉相國寺靈驗之處,又將按月所捐的香火錢翻了幾番,才總算是讓相國寺熱鬧了起來。向老夫人更是常請工匠來為相國寺修築佛像、房梁、廟牆,總算是讓相國寺有了些大廟的樣子。
而每每入了冬,向老夫人還會捐錢捐糧,讓相國寺的僧人為附近的施粥送糧,分發入冬的物資,如是縫衣的棉花與柴火、木炭一類的。
久而久之,相國寺終究是憑藉旺盛的香火成為了京中國寺,時常還有人不遠萬里,專門從異地趕來參拜。這些哪能離得了向老夫人的功勞,故而為向府閉寺一日,又如何稱得上是難事?
向老夫人的確是為了向府的名望,以及在相國寺住持著行些入廟參拜的便利而已,她心懷目的,本意絕非向善,甚至稱得上一句“功利心”太強的評價,但這委實不足以否認向老夫人的善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