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寧朗看著她悄悄的喚著。
蘭七沒有聽到。再次慢慢的開口道:“我們那樣過了七年。可到今日回頭去看。卻從未覺得那七年苦過。也從來不覺得痛。”她的聲音輕輕的如同夢囈。“那七年是這一生中最好最幸福的日子。便是到今日的蘭家家主。便是日後立於武林之巔。也絕不會比那七年更好。可我永遠都回不到那時候。我永遠也不能再次擁有那時。我一生中的所有都在那七年裡。而我已永遠失去了。”
寧朗聞言頓時心頭大慟。一股莫名的深切的悲傷就這樣從心底生出。將他整個人攫住。彷彿一生都不能擺脫一般的沉重。
“音音……”他喚著這個名字。想借著這一聲呼喚將她喚醒。想將那股悲切扯開。可是蘭七沒有應他。她還在她的回憶裡。
“七年過去了。我們十二歲了。又是冬天。我記得那一年冬天下了好幾次雪。那一天也下著大雪。我和哥哥躲在一間破廟裡。我們依然如以往一樣互相擁抱著溫暖著睡去。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覺得很冷。才發現哥哥沒有在身邊。我很急。奔出破廟的門才發現哥哥抱著膝坐在雪地裡。我叫他。他抬頭看我。那樣奇怪的陌生的眼光。那一整天。哥哥都很沉默。而我則很惶恐。也在那一天。夜裡破廟裡來了一個老人。他只是偶然路過打算在此過一夜。他看到我們便眼睛一亮。然後盯著我們看到很久。一邊看一邊點頭。嘴裡嘰嘰咕咕的呢喃著什麼。然後。那老人說哥哥根骨奇佳。是練武的奇才。他要收哥哥做徒弟。問哥哥願不願意跟他走。我問我呢。老人卻說我眉心帶煞。若練了武。定會生殺戮。非武林之福。所以不能收我。哥哥沒有答他。那天夜裡。我一整夜都不敢睡。我一直抓著哥哥。生怕他會走了。而哥哥只是抱著我。什麼也沒有說。而第二天早上。哥哥卻跟老人說他願意做他的徒弟願意跟他走。”
“呵呵……”蘭七輕輕笑著。卻笑聲如哭。“那老人便放下了一些錢和乾糧。然後拉著哥哥就走。我死死抓著哥哥不肯放手。可那老人只是揮袖拂了拂。哥哥便從我手中脫開。他拉著哥哥一下子便飛出了破廟。我追了出去。可雪地裡。只見他們在飛啊飛。我追啊喊啊。卻怎麼也追不上。哥哥也不應我。眨眼間。他們就不見了。我不死心。依舊追著喊著……追著喊著……直到我再也沒有力氣跑再也喊不出來。”
“我倒在雪地裡。我在等著。我不信哥哥會扔下我。”蘭七一邊說著一邊搖頭。彷彿重回了那一日。又彷彿到今日她依然不信。“我與哥哥自出生起便形影不離。十二年啦。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我們流浪的那幾年中。曾經有過一個好心的大嬸願意收養哥哥。可是她害怕我的眼睛不願意留我。哥哥便不肯留下。依然牽著我到處走到處捱打受餓。我不信哥哥這次會和那個老人走。我不信……我一直等啊等啊。等到雪落了。等到天黑了。等到風起了。等到睡著了。等到醒來了……可是哥哥一直沒有回來。他再也沒有回來。他真的扔下我離開了。”
“……”寧朗張口。卻只能發出哽咽聲。眼前一片模糊。只知伸出手緊緊抓著蘭七。
“後來。我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麼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知覺。等到我再次醒來時。已經在梨花冢。然後學了武功。學成後到了蘭家。用盡手段殺了許許多多的人。拿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是。我不明白……”蘭七茫然著。“我一直不明白。我到今日依然不明白。哥哥為什麼丟下我。我們相依為命。我們生來就在一起……那些年裡。有一回吃了一枚野果後我全身發腫發痛。自那以後。無論吃什麼。哥哥都先嚐一點。沒事了後再給我吃。被別人打罵之時。哥哥總是將我抱在懷裡。用他瘦瘦的背去面對、去抵擋。明明和我一天出生的。可他說他先出來是大的。所以都走不動時。他卻揹我。餓得不行時。他把手伸到我口邊。讓我咬著吸血填肚……你看他明明那麼疼我護我。可是為什麼。”
她驀然轉頭。抓著寧朗的肩膀。問著他:“寧朗。你知道為什麼嗎。為什麼眨眼間就變了。為什麼哥哥那一天會丟棄我。他為什麼。為什麼。”
那張臉上。此刻只有那仿如迷路的孩子找不著家的傍惶與無措。那雙碧眸中。再無絲毫妖邪。那裡盈滿水氣。那裡浮現深切的悲愴與哀痛。
寧朗淚流滿面。胸口窒息的疼痛。可是他無能為力。他無法回答她。
“音音……”他喊著。
“音音……音音……音音……”
他不停的喊著。他只能這樣喊著他。除此他再無他想。
這一聲聲呼喚讓蘭七慢慢回神。看著他。碧眸眨動。似乎清醒了。然後放開他。轉過頭。仰首。卻捂住眼睛。久久再無聲響。
寧朗痴痴看著她。臉上忽然慢慢浮起苦痛之色。眼中無息的滾落淚水。
他住在淺碧山上十多年。他十九年間做的事不過習武。師兄們說他單純。不明世情。義兄說他缺心眼。不懂世人。可此刻。心頭的感覺卻讓他從未有過的明白。他明白容月姑娘說的“萬劫不復”是什麼。他明白師兄曾嚴肅告誡的“沉淪”是什麼……他知道蘭七是萬眾矚目的人。他知道自己是毫不起眼的人。他知道蘭七喜歡戲耍自己。他知道……可是他更知道此刻自己心頭的痛是什麼。
他看著她。目中有淚。卻不曾眨眼。輕輕的緩緩的卻堅定不移的道:“若你是男子。我與你生死結義。若你是女子。我與你生死結髮。若你什麼也不是。只要你是你。我們生死相守。若你不當我是……”胸口劇痛。仿如裂心。後邊那句卻再也無法說下去。只是痴痴看著她。任淚如河決。任蒼天窺覽。任山巒留證。
蘭七轉頭。瞪大眼睛看著他。那麼驚恐的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然後。她猛地跳了起來。飛身而去。那急切慌亂的姿態。如畏天敵。
山崩於面前可不變色。談笑間可殺人千百的蘭七。那刻卻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