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嶺峰並不高險,佔地也不大,隱於群峰中,毫不超群出秀。覺照寺位於向陽的半坡上,僅有兩進院落,十餘間房,前院供佛,後院住僧,山門前一條石板路曲折通向山底。如此格局,若論常理,實在不合乎嵬名顯勝大夏國第一上師的通神位份。但一寺獨據一峰,還是自有一份氣勢。
寺基之外,全山林木荒石都未曾觸動過,就是在白天裡,林間石後,也不時有狐兔出沒。這個嵬名顯勝在京城近邊居留,且又交接官府皇帝,似乎是個偽雅之人。但見了他這座小寺,可知這人倒還算能體識佛祖本意,雖未能真正做到遠離人世,俢行於墳間林下,也算盡力去做了。
瞿靈玓帶領眾人偷偷相看完這座覺照寺,覺得很適於偷襲埋伏,便各盡所能,密密佈置起來。事發以來,夏國一直順風順水,盡佔主動,眾人至此方才佔了一點上風,可見天道也不是全然無情。
圍寺要對戰沒藏颯乙,這事極兇極險,去瑙水大溝救人則相對安穩些,這一點不待人說。但夏國既已將兩地人質全都聚到瑙水大溝一地關押,如何分派人手也就未引起太大爭執。
應天教、勾連刀、天西老營的人手全數參與圍寺。諸人中,應天教教主盧子牛本就撥萃出群,前日提議設法將兩處人質調往一處更是令其人望大增。圍寺便由盧子牛統領,與各家派首領之人商議行事。
少林雙叛僧、太原城主古逾行事與眾人大不相同。三人明言,他們知道圍寺更兇險,但三人卻還是不願圍寺,要到谷中救人,還不許眾人笑他們貪生畏死。若有人敢笑,待事情一了,他們必定不會善罷干休。
瞿靈玓與拓撥元昊、沒藏訛旁等人都會過面,不宜參與圍寺,她又志在親手解救楚青流,便組了一個五人小隊,各帶一柄削鐵利器,預備硬斬牢房鐵門。餘外救人之事,全都交給山南刀會副山長嶽万旗統領。
眾人鋪排後第三日,夏國果如張元所說,將青石臺子的人質如期調往瑙水大溝。眾人暗中跟隨人質,不單見到了人質,還偷偷送進了字柬。人質都有兵丁押送看守,但通風報信這點事又怎能難得住這些江湖老手?若連這點事都辦不成,那也不用再出來走動了。
第五日大早,遊動哨發覺拓元昊還真的出了興慶城。大夏國皇帝身穿便裝,腰間懸掛党項彎刀,騎特選的駿馬。
隨行的,只有沒藏訛旁、張元兩名太師,二人一個腰間帶刀,一個背上有劍,沒藏訛旁馬上,另還掛弓帶箭。沒藏訛旁擅弄權術,慣會享樂,卻並不是腦滿肚肥之人,仍不失武人的樸勇之風。
這一小隊人皆是騎兵,出了興慶城,直奔賀蘭山東麓。哨探之人這才知道張元出言不虛,說出就能做到,不由大為歎服,趕緊飛報給兩處埋伏人眾知道。
拓撥元昊年過四旬,雖貴為帝王,卻周身不見贅肉,騎坐特選駿馬,佩掛上上選彎刀,人、馬、刀貼合為一,果真氣壓一方。這人雖說承接祖父遺業,並非徒手親自開國,卻也從弱冠起便征戰開疆,是個十足的馬上帝王。其人日後若非中了吳昊挑撥離間之計,英年隕命,這個僻處西天的夏國未必就不能混一天下。
拓撥元昊騎坐馬上,不時與身旁兩名太師閒談數語,意態甚是閒暇。似乎胸中全無掛念,全然不象不日就要興兵攻宋,不象是要入山去卜問一件疑難大事。
出城漸遠,離山漸近,道路漸漸消滅,已變得時有時無。禁衛軍兵嗅到山野氣息,胸懷大暢,不等上峰有命,便吹奏起隨身號角。角聲隨風飄蕩,遠入山野,近入林莽,拓撥元昊長笑一聲,打馬向前,超越前隊禁衛,一騎獨出向前飛跑。
跑出不到一箭地,右首矮林間猛然衝出一隻賀蘭紅鹿,斜斜跑向拓撥元昊馬前。拓撥元昊身上有刀無箭,回頭猛喝一聲“弓箭”,便調轉馬頭跟追下去。
沒藏訛旁本就緊跟在拓撥元昊身後不遠處,隨即連連發令,百餘名衛士瞬即變作四隊,分頭兜圍這只不走運的逸鹿。
沒藏訛旁分派已定,向身邊張元說道:“張太師,這個時節,照理不該有鹿吧?”
張元笑道:“沒藏太師,你說這話若不是欺人之談,那就是想要考較我。你以為我是南人,不識北地風物。不要說這時已近晚春,就是嚴冬時節大雪地裡,也會有羊鹿出沒。”
沒藏訛旁道:“太師果然博識,只是這鹿不向山野裡逃跑,卻向人馬隊裡直衝過來,這又是為何?”
張元道:“這鹿受了號角驚嚇,慌不擇路,這無足奇怪。還有兔子受到驚嚇,無緣無故撞到樹上去,白白撞死的呢。”
沒藏訛旁笑道:“張太師,不論遇到何樣事,你都能有話說,反正別人也不知道真假。”
張元笑道:“沒藏太師,我向來都只說真話。”
二人相視一笑,打馬追向人眾。
此時眾軍兵已圍聚在拓撥元昊馬前,空場上躺著那隻死鹿。沒藏訛旁縱馬上前,於馬上向拓撥元昊躬身行禮,說道:“恭賀陛下又射得一隻大鹿,有了這隻鹿,陛下得鹿的數目,至此已過五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