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怎麼來的這麼遲啊。
阿孃再叫我的名字了,我回頭去看她,只見她雙眼通紅,而懷裡的晚弟,正在哭,我幾步跑了過去,想要伸手去接過他,卻被一個陌生的女人抓住了手,她臉上的貪婪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她笑著,露出一口黃牙來,她看著我的手“這手爪若水蔥一般,腰肢也細的一陣風就能吹起來。不錯,是個練舞的好苗子。”
“黃姑姑,盈盈不是要做舞姬的。”母親哭著,晚弟的聲音更大,幾乎要湮沒了她對我最後的憐憫。
“她爹活著的時候,不是教習過幾日嗎?這麼好的身段,不練舞,賣給大戶人家做粗活,也沒人要啊。”黃姑姑鬆開了我的手,我總算是走到了孃的身邊,從她懷裡接過晚弟,我很喜歡這個小小的弟弟,他也喜歡我,我抱著他,他總是不哭的。
“她,她爹臨去前交代了,不讓做舞姬。黃姑姑,您是我們當家的表姑姑,咱們一家是沾親帶故的,您就為盈盈,找戶好人家吧,求您了。”說著,娘就拉著我跪在了地上。
黃姑姑總算是不在貪婪的笑了,磨磨蹭蹭從懷裡掏出一本快要翻爛的冊子,翻到最後面的幾頁,細細的看著,我直起腰想要看看上面的字,可惜,不等黃姑姑藏,我也識不得上面的一個字。
“廉王妃缺個熨衣丫鬟。這倒是個好去處,賣身給二十五兩銀子,每月還得兩錢的月錢。”黃姑姑唸完,又上上下下的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但想要個滿十五歲的,這丫頭年紀太小,就錯過這個好差事了。”
我看著娘臉上的表情從期待,一直到現在的失落,雖然我不識字,也只有十三歲,但我也明白的,爹死了,還欠了人家一大筆錢,娘就算是把舞坊賣了,也是償還不起的,此時家裡也是已經揭不開鍋了,唯有,將我,將我賣了,才不會餓死了我懷裡這個只有三歲的娃娃,我捏了捏晚弟的臉,眼淚也已經流在了他的臉上。
“柴家,柴家雖然不是個好去處…”黃姑姑一提起這個地方,聲音都弱了下來,好像極不願意提起,但又是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憐,才又繼續說“但是柴家給賣身銀子三十兩,一個月給三錢月錢。”
“三十兩?那麼多嗎?”娘眼中又好似有了新的光彩,三十兩,好像是我們一家一年多的口糧,還會有幾兩碎銀,可以買點別的東西,娘一直想要的那個織布機,也不過才二兩銀子。
“這家人啊,打傷打死僕從的事,雖然不多,但一年也有幾個。但都是丫頭們做事不當心,這盈盈若是為人機靈點,做事老實懇切,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如何?這目前是咱們洛陽城中,最合算的買賣了。”黃姑姑看著我娘,並沒有催促,而是有耐心的等著她的答覆。
片刻,我什麼都沒帶著,就被與黃姑姑同來的,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拽著,離開了這四處漏雨,比柴房好不到那裡去的房子,我用盡全力拽著門框,但我怎麼能是一個高大男子的對手,只被他一帶,就已經雙腳離地了,那裡還有力氣,留在這裡,我切切的喊了兩聲“阿孃,阿孃。”
阿孃那因為苦難,而被折騰的有些木訥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她撇下真哭得嘶聲的晚弟,追了出來“好孩子,好好地,多幹活,打罵你,你就受著,拼命的求饒才能保住命來,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是我離開家前,阿孃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在院子裡,看見了我的大哥,他的臉上,也盡是木然,他追了幾步,但還是頓住了腳步,大聲的喊著我的名字“盈盈,盈盈。”
有一個成語,叫做環肥燕瘦,其中那位趙飛燕身姿纖細,足尖一點,可以在手掌之中舞動,後人用“盈盈一握”來形容這位柔弱無骨的美人,這就是我名字來歷,是我爹,想了許久,才最終定下的。而我到了柴家以後,就再沒有一人這麼稱呼我了。
我被黃姑姑從一道窄窄的門,帶進了一座幽深華麗的宅邸,想來這裡,就是柴王府了。進了門以後,又有一位身強力壯的嬤嬤,一把把我抓了過去,她翻看著我的手,頭髮,最後有重重的掐了我的胳膊兩下,搖搖頭“不行,這麼瘦,怎麼幹活?”
“哎,這位嬤嬤,您可別小看了這丫頭,這丫頭啊,雖然幹活的力氣差了點,但本是在舞坊中端茶倒水的,眼力價是沒說的。若是能得嬤嬤您的指點,有了什麼別的地方,嬤嬤你,肯定是有大好處的。”
“你若是抱著這心把這丫頭送進來的,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盡是不同往日了,老王爺已經臥床兩個多月了,你這時就算是送個天仙進來,也是沒用的了。”說著,那嬤嬤用力的推了一把黃姑姑。
黃姑姑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見自己的算盤落空,皺了皺眉,隨後又滿臉笑意的上前“那,那就便宜一些,只要嬤嬤您,把這丫頭收了,那就便宜五兩,做三十五兩銀子,那報給主子們,多出來的那五兩,就當是小的孝敬您的。”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一條命,竟如此值錢,要四十兩銀子啊。
於是我就順利的留在了柴家。我不太明白,我們的大聖的國姓為容,可為何還有姓柴的王爺。後來我聽與我同住的姐姐們說起,原來太祖打江山的時候,柴氏一族也是起兵隊伍中的一支,而且實力不弱,因為信服與張皇后,所以帶全部來歸順,立時就被封王。後來,做了我大聖,唯一的一位外姓之王。
這樣的家族,自然是有著龐大而複雜的枝節。也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只是這一切,與我都沒有任何的關係。
我跟在那位張嬤嬤身後,進了洗衣屬。像是為王爺王妃,少爺,姑娘身邊的侍從丫鬟們漿洗衣服。我每日天亮起,就要洗衣,午後把幹了的衣服拾起來,分好熨燙,雖然辛苦,但是每日吃到面饅頭和粳米飯,還有菜和湯,可以吃得飽,我期盼的春日,也轉眼到了秋。
我本以為,我要一直這麼過下去,等家裡過得好一些的時候,等大哥和晚弟可以有出息,可以想起我。
這日一早,大院好像有了什麼大喜事,我聽到了鞭炮的聲音,很響又離我離得好遠,洗衣屬的人都去前院湊熱鬧了,而我作為最小,來的最晚的那個,自然沒有這個福氣,張嬤嬤一把把我扯到了井邊,自己也急匆匆的去前面看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