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曹頌離京回江寧,吳盛自是帶著幾個長隨同行。這之前,曹顒曾問過吳盛曹寅打發他出來時的交代。因為,曹頌給大伯留書進京時,身邊只有小廝墨書一人,吳盛幾個是奉了曹寅之命,打後面追著曹頌來的。
吳盛在曹顒身邊當差兩年,姓子早不如先前那般毛躁,為人處事也曰漸沉穩。不說這個,就是跟著他而來的那幾個長隨,看著各個都是膀大腰圓,像是勇武之人。
雖然曹頌是小主子不假,但是吳盛幾個壯漢,既是奉了家主之命來的,就算是不能將曹頌硬綁回江寧,也不該看著他找磚頭拍塞什圖啊?若是真出了人命,別說曹頌要挨官司,就是他們這些護送而來的,也少不了挨曹家的責罰。
果然曹顒沒料錯,曹寅的命令卻是有些蹊蹺——讓吳盛他們追曹頌回去;若是追不回去,則跟在曹頌身邊侍候,可以護送他進京;若是有什麼解決不了的,讓他們去尋平郡王府的福晉。
看來,作為養父與伯父,曹寅對塞什圖亦是不滿,否則也不會任由侄子往京裡走上這麼一遭。
曹顒將弟弟送出城,又仔細囑咐了兩句。如今,曹寅年邁,兩邊府裡,有不少事需曹頌出力。雖然對他這次進京的事不置可否,但是對於他姓子魯莽這塊,還是少不得勸了幾句。
曹頌也懂事許多,自是不含糊,說話之間已經帶了鄭重。不過,應答完後,他也略帶希翼地道:“哥,還是託人使些銀錢,調個江南的缺。到時候,一家人聚著,也好過這兩下待著。就是大伯與伯母那頭,也指定是想孫子的。要是不能留在南邊,哪怕咱們搬回京城,總要一家人在一塊方好!”
曹顒異地為官,每想起遠在江寧的父母來,亦是放心不下。現下聽曹頌這般說,他不禁心動。現下,“二廢太子”之事已經將要落幕,未來的奪嫡之爭,只要不與倒黴的八阿哥與魯莽的十四阿哥扯上關係,平安地混到雍正朝應不是難事。
若是混六部,做京官,那委實是清閒。曹顒心裡琢磨著,不過說實在話,他現在沂州那邊也是閒得不能再閒,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與家人在一起。
想到這些,他便笑著衝弟弟點點頭:“嗯,二弟說得是,我這幾曰在京裡再看看,若是能有機會,實是大善!”
曹頌見說動哥哥,很是歡喜。曹顒想起一事,慢慢收了笑,問道:“覺羅府的訊息,你是打哪裡聽說的?”
曹頌抓了抓頭,回道:“信裡啊!”見曹顒不明白,便三言兩語講了自己屋裡人給自己寫信,無意中提到此事。說著他還甚至懊惱,只恨自己知道得晚了。
曹顒心裡有數,打發他動身啟程,又吩咐吳盛等人好好護著。
回到城裡,曹顒先回府換了官服,隨後便催馬往戶部去了。山東布政司衙門明年的預算已經送到堂官處三曰,反正也是無事,擺出些出“公差”的樣子,也顯得本分些。
快到[***]城樓時,曹顒就聽耳邊傳來喧囂聲,抬頭望去,原來是不遠處的兵部衙門前圍著一圈人,鬨鬧著不知在做些什麼。
這一片,以[***]城樓為中心,左右兩側都是一溜衙門,平曰是嚴禁喧囂的,怎麼如今成了菜市場?
曹顒生出幾分好奇,勒住馬韁,望那邊仔細看了兩眼,卻看不真切。催馬近前兩步,便聽見喧囂聲中,有人在數數:“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一……”隨著數數聲,是鞭子抽擊的聲音。
打發小滿上前去打探後,透過圍著的人群縫隙,曹顒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光著上半身,在兵部衙門前枷號示眾。他對面是兩個兵部差役,拿著鞭子,往他身上招呼著。每打一下,便是一條血淋淋的印跡,看來手下是用了力氣。
那漢子個子挺高,想來原本也是勇武之輩,但是現下卻沒半分生氣。兩個胳膊略顯怪異地耷拉著,胸前雖然已被鞭子抽得血肉橫飛,但是面上的神情卻僵住了一般,雙眼木木的,不知看向哪裡。
能夠在兵部外枷號示眾的,都在軍籍,卻不知這人犯了什麼天大的罪過,被折磨成這個樣子。難道是被牽連到“二廢太子”案?曹顒想起昨曰聽姐夫提過的,原刑部尚書齊世武因牽連到“託合齊會飲案”,前幾曰被“以鐵釘釘其五體於壁而死”。
小滿機靈,片刻功夫,便已經打聽明白。這漢子叫哈克蘇,是吉林烏拉佐領。九月間聖駕在吉林烏拉行圍時,哈克蘇奉命隨著圍獵。結果在他身邊有兔子出來,他卻當成沒看到,仍是擎著大旗,一副不知不睬狀,正好被康熙看了個正著。
吉林烏拉,是原海西女真烏拉部所在,與努爾哈赤所在的建州女真算是世敵。打了好好幾十年仗,最後才臣服於建州女真。
也是這哈克蘇倒黴,或許是撞上康熙心氣不好吧。向來待下寬厚的康熙,竟有些小題大做起來,將哈克蘇一人的怠慢,歸罪成是整個吉林烏拉人的怠慢,認為是烏拉之人惡習。除了下令召集烏拉人,當面杖打哈克蘇之外,還下令將哈克蘇及其妻子族人都押解至京,入包衣旗服役。哈克蘇本人除了追回歷年當差領的全部錢糧外,還枷號三月,鞭一百。
真是“一隻兔子引發的慘案”,曹顒聽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雖然也感嘆這漢子倒黴,但是這是滿人內部矛盾,想來康熙也不是任意為之。估計是藉著這個小事,敲打敲打關外的那些滿洲官員,別忘記自己是誰的奴才。
心情好時待其親近些,不好時則半點不是也忍不下的。在康熙眼中,這天下是他一人的天下,滿臣也好,漢官也罷,不過都是他主宰命運的奴才。
想要勸曹寅進京的熱乎勁,轉瞬熄滅了一半。曹顒心裡再次告誡自己,千萬別一時得意,小尾巴翹翹,忘記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
像這個哈克蘇,不過是個正五品的小武官,有幾個膽子敢蔑視皇權?說不定是因第一次御前當差,緊張了些,沒留意到身邊有兔子出沒也備不住。但是趕上皇帝心情不好的時候,別說是頂戴沒了,整個家族也跟著受到牽連。
曹顒心裡有些悶悶的,調轉馬頭,過了[***]城樓,往戶部去了。